寒夜阑珊,灯花如豆。
少年坐在房中的木椅之上,用温热的毛巾细细擦去了少女脚上的灰尘,又找来一双干净的罗袜,轻轻为她套上。
慕弥笙隔着满屋的灯火,凝望着少年认真怜惜的眉眼,不由在心中暗暗嗟叹——所谓浮梦,便是以魂铸梦,化浮生虚妄;以梦为牢,落执念万丈。
而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断定,琼玉就是曾经的芸枝;而眼前的卖油郎,便是琼玉的浮生虚妄、亦是她的执念万丈。
因为,若是自己落在琼玉的处境,她一定会用尽所有去握住眼前的温暖,去抓住黑暗中唯一的光。
“琼玉姑娘,你好好休息……”少年站起身,指了指外面破旧的小院,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去院子里的柴房睡一晚,这里留给你,你将就一下,明天我就去换些新的柜子和器具……”
“宋平公子,”少女抬起头,静静看向眼前的男人:“你的积蓄不是全都用来换我那晚的抚琴交心了,哪还有钱去买家私?”
少年闻言一愕,随即满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原来记得……”
“自然记得,”慕弥笙极淡地一笑,缓缓说道:“宋公子把积攒了七八年的银子全部交给了兰姑姑,就为了听我弹一宿的琴曲。可偏生那日我被人灌了酒,醉得不省人事,一进房间就吐了满地。可你却丝毫没有吝惜自己的银子,反而清理打扫、煮茶醒酒,照顾了我整整一夜。第二日醒来之后,我很想谢谢你,可是却再也无缘得见。而如今,终于让我寻到了报答你的机会。”
“这些都是我愿意的,不用感谢……”“宋平”急忙摇摇头,手足无措地说道。
“可是,我想报答你,”少女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用这一辈子来报答你。”
一语落下,满室寂静。
“宋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合几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少女直勾勾地瞧着少年,双手松了又紧,强作镇定地说道:“我说,我想用一辈子来报答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明天便拿私房钱去阁中赎回自由身,若是你不愿意的话……”
“我怎会不愿!”少年满脸通红,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上元夜,我挑着卖油担子经过枕云桥时,被拥挤的人群一阵推搡,不小心将油泼在了你的身上。可你不但没有怪我弄脏了你的衣裙,还给了我三两银子,让我早些回家过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子,便想着若是能得到你的回顾,哪怕一眼,今生今世便再无所求了。”
看着少女微微湿润的眼眶,“宋平”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低低说道:“琼玉姑娘,只要你愿意,无论之后遇到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就算死也不离开。”
看着少年真挚的话语,少女不由眉眼一弯,在泪光中笑了,却又在笑靥中落泪。
然而,就在泪水滑下的那一刻,周围的所闻所见骤然从慕弥笙眼前消失,化作了一望无际的黑暗。
待少女眼前再次出现光亮之时,就看见少年放大的俊颜停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而那张好看的薄唇,再差一寸,便要落到自己的唇上。
慕弥笙吓了一跳,顿时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少年推去。
出乎她的意料,少年居然被自己重重推开,“砰”地一声滚下了床。
“我能动了?!”
少女大吃一惊,急忙动了动手腕,在感受身体久违的主控权后,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被慕弥笙推下床的少年捂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抬头环顾了一圈用大红色帐幔装点一新的房间,又看了看自己和少女穿着的大红喜服,瞳孔骤然一缩道:“我们这是在……成亲?!”
“这是琼玉和宋平的婚礼,若我没猜错的话,琼玉便是芸枝为人之时的名字,”慕弥笙跳下床,拿起梳妆台上的合婚庚帖,沉声说道:“先前你打开的瓶子是浮梦瓶。师尊曾经告诉我,浮梦瓶乃是取魂魄铸梦,化作浮生虚妄,我们眼下应该是被困在芸枝的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