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轻轻浅浅地从半空中普洒下来,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投射出并肩行走的一对身影。其中,较矮的影子正属于那个卖艺的小姑娘,她紧紧跟着身畔的公子,带着几分惴惴和期许,穿过云阳城大大小小的街道。
不知走了多久,当市集的喧嚣声彻底消弭于耳,年轻的公子终于在一片雕梁画柱的楼阁前停住了脚步。小姑娘抬头望去,只见一扇朱漆铜钉的大门横亘在自己眼前,门楣顶端悬着一块鎏金的楠木匾额,上面题着笔力遒劲的三个大字——“端王府”。
虽然不认识字,但她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准确地说,云阳城的百姓,上至耄耋的老人,下至垂髫的孩童,就没有人不认识眼前的宅子。因为,这宅子的主人,正是东黎国天子的亲弟弟,战无不胜的端王——舒绥。
小姑娘心下一怔,她望着面前仅次于皇宫规制的七层台阶,缩着脑袋,手指绞着破旧的衣摆,不敢再往前一步。
此时,已经踏上石阶的年轻公子察觉到了异样,他回过头,看见站在原地不敢挪步的孩子,目光中不由微微一晃。他缓步行至孩子面前,隔着三月的暖阳,向她伸出了手。
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公子,慌忙用衣角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男人白玉般的手掌。
年轻公子容色清浅,牵着她走上石阶,向王府外守门的小厮说道:”烦请通禀一下端王爷,就说有故人来访。”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目光扫过他身上那件冰纨锦织成的长衫,立即恭敬施礼,一脸为难地道:“公子,不瞒您说,我们家小世子最近得了怪病,京城那边派过来的御医都没有法子医治,王爷和王妃只好请了巫医前来作法,说是作法期间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闻言,年轻公子松开牵着小女孩的手,从袖笼中掏出了一个雕花锦盒,语气平淡却不容置:“把这个拿给你家王爷,他必然会出来见我。”
小厮接过锦盒,半信半疑地看了年轻公子一眼,横了横心,转身向府内跑去。
一直怯怯低着头的小姑娘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她惴惴望向身畔清冷出尘的男人,暗暗担心着那位权倾朝野的端王并不会前来相见。然而,当她仰头之时,日光正斜斜洒在年轻公子身上,在他的周围镀上了一层琉璃色的微芒。
他墨色的眼瞳深不见底,与额间那朵金色的优昙相映相生,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凝化于他一人的眼底眉间。那一刻,小姑娘竟然觉得,端王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凡尘中的芸芸众生,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有着令天地万物都臣服的绝世风仪。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突然传来。小姑娘循声看去,就见朱漆红门之内,一个穿着鸠羽色锦袍,上绣金色巨蟒的中年男子带着一队小厮和侍卫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匆而来。快到门口时,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一个趔趄,竟像要行大礼一般拜倒在地。
年轻公子长眉淡蹙,上前扶起那个中年男人,淡淡说道:“王爷小心。”
小姑娘闻言不禁一怔,原来这位全无半点贵族仪态的男子竟是令敌国闻风丧胆、令当今圣上都敬畏三分的端王舒绥。
舒绥从地上站起,刚毅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之色,但他的眼眸中却闪着异常欣喜的光晕,死死拉着年轻公子的手臂,声音中满是哀求:“‘先’……”
他刚吐出一个字节,年轻公子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截口说道:“王爷与我相识多年,何必这么见外,叫我慕昔行便是。”
舒绥一愣,有些艰难地嗫嚅道:“慕公子……求您救救我家辰儿!”
慕昔行神情未变,似乎早就料到舒绥会出此言一般。他轻轻抽出被抱住的手臂,颇为疏离地说道:“前面带路吧。”
舒绥顿时满面喜色,眉眼间的疲惫也似乎在一刹那去掉了大半。他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准备房间酒菜,自己则微躬着身子,恭敬万分地领着慕昔行和小姑娘往府中的南院走去。
绕过重檐九脊顶的主楼,又穿过几条布满蓼花苇叶的池馆水廊,舒绥带着他们走进了一片佳木葱茏、绿柳周垂的院落。
还没进院门,一片诡谲怪异的祷祝之声夹杂着金属器皿的敲击之声顿时不绝于耳。舒绥一脸窘迫地看向慕昔行,见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赶忙上前几步,推开院内厢庑的大门,厉声喝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在这里吵吵闹闹了这么久,也没见我家辰儿有任何好转,还不快给我滚出府去。”
很快,一群衣着各异,手持奇怪器皿的人们陆续从厢庑中退出,逃也似地跑出了院子。
面对眼前的闹剧,舒绥不敢再看慕昔行的神色,他登上几级台阶,轻轻打开了正房的雕花木门。
只见,房间里光线很暗,四周挂满了绘有奇异符号的黑色织锦。在房间的凹处,放置着一个朱漆方台,上面点着几十只刻着盘龙图案的蜡烛。方台旁是一张紫檀木镶金的大床,床檐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咒。
此时,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床头,紧握着床上孩童的左手。见到他们进来,她疯狂地冲上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惶恐万丈地对着舒绥问道:“外面为什么没声音了?难道……”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软,扑在端王怀中,竟是泣不成声。
舒绥拍了拍妇人的背脊,出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慕师……公子来了,我们的辰儿一定有救了。”
妇人抬头看去,在见到慕昔行面容的一刹,眼中不禁滑过了一道惊艳之色。可她还是犹疑地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