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郡主殿下被寻回之前,曾是尚书府明家的养女。”
如此开门见山的陈述,只怕换成旁人来说就成了一种冒犯。但江扶青眼神清澈纯净,如同高山之巅的白雪,让人丝毫不忍心怪罪。
明璎慎重地点点头。
江扶青看着她,沉默了一瞬。
“数月前,明岱曾南下治理水患,回京后便被圣上晋封为工部尚书。”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明璎听着再度点头。“没错。明岱在江南灾区兴建堤坝,赈济灾民有功,因此而获封。”
夜色微凉,明璎看不清江扶青的表情,只听见风中飘来轻轻一声冷彻骨髓的讽笑。
“若我说,从江南一路过来,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昔日的鱼米之乡已经成了人间炼狱,郡主殿下会信吗?”
昔日的鱼米之乡,如今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犹如巨雷在耳畔轰然炸响。
明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测,但是直到由江扶青亲口说出来之前,她心里都还抱着一丝幻想和侥幸。现在这颗重石终于坠地,明璎不但没有觉得畅快,反而心口有些闷闷地发堵。
她看着江扶青波澜不惊的面孔,知道自己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明家养女,还是如今的丹虞郡主,都丝毫没有立场说出任何一句关怀或者安慰的话。
“我父母一生为江南的黎民百姓殚精竭虑,可怜最后竟然不是死于洪水之手,而是死于朝中官员之手。”
江扶青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继续缓缓讲道,“他们临危之际让府上剩余的十名家丁护送我进京,奈何一路上有无数人想要我性命,等到了京城,竟然只剩下我一人。”
明璎只觉得指尖冰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先前只知道明岱绝非善类,却没有想过他真的敢做出这样的事。谎报灾情、偷天换日,竟然还将一切隐瞒得这样好,这其中绝对不只有明岱一人的手笔。
“江姑娘,你可知道路上刺杀你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江扶青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知。但我猜测……这背后一定还有着另一个不可撼动的人。”
话音落下,院子里一时格外寂静,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明璎没有再去问为什么她不向皇上陈诉冤情,而是选择了向自己诉说这些事。答案显而易见,那只幕后黑手操控了一切,很难保证宫中没有他们的眼线。
要想解开这个谜团,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顺藤摸瓜,慢慢来。
可是嘴上说得轻巧,江南几十万黎民百姓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又怎能不急?
明璎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觉出自己的力量单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脑飞速运转,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当今朝中一手遮天的宰相,李赦。
她早知道李家和明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初明岱还想将她嫁给李绥,以巩固两家的关系。
朝中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上能欺瞒圣上、下能笼络官员的人只有李赦一个,这件事会和他有关吗?
明璎正想得入神,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身上单薄的衣物立刻渗入了凉意。她鼻尖一痒,忍不住捂着唇小声打了一个喷嚏。
江扶青望向她,目露担忧,“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明璎揉了揉脸,朝她安慰地笑笑,“没事,只是一时鼻尖有些发痒。”
少女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包裹露出纤细的身形。她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经让深秋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眉尖却蹙着,明亮的眼眸里暗含愁虑。
江扶青垂下眼,鸦睫无声地动了动,随后伸手将肩上的锦裘解了下来,拢在明璎肩头。
“对不起,是我说得太多了。”
“江姑娘,你身子不好,这怎么能行!”明璎惊了一下,慌忙想拿下身上的锦裘还给江扶青。
但谁料她看似羸弱,手劲却大得很,明璎挣了半天没能挣开,锦裘依旧牢牢地压在她肩上。
“披着吧。”江扶青在她头顶轻声道,“我自小习武,不怕寒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明璎愣了愣,闻到江扶青身上传来好闻的松香,觉得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怪异。
江姑娘长得那么好看,胸口怎么……有点硌得慌?
这个略微有些羞耻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江扶青已经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明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从两人身后的宫墙上传来谢霄略带不悦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