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极美,是如眉的新月,高高的悬在半空。夜风翦翦,天也黑得不透,反倒呈现出一种极清亮的蓝色,分不清天与地的交界。月色之下,长天如镜,彗星自西方乍现,拖着长尾,照得四野分明。秦王与我见月光似银,星河如洗,干脆弃了步撵,也不打灯,借着漫天星光和永巷里的慵慵烛火,携手缓步归去。清言晼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芙蕖阁门口,执意相送。
是夜,呜咽的箫声自芙蕖阁隐隐传来,凝噎幽长,似有无尽伤感。
第二日巳时去拜见王太后,还是嫪毐相迎。奇华宫幽长深邃,点着几处烛火,阖宫暗沉沉的,透着一股彻心彻肺的寒意。听秦王说,早年的奇华宫并非如此,因王太后钟意这里,先王就把举国的至宝都搬到宫中,奇珍遍布,价值连城,故名“奇华”。自先王去后,再价值连城的宝物,再绝色倾国的她,都少了欣赏之人,只能辗转压抑,荒废此身。
奇华宫里伺候的人不多,能近身的只有王太后的几位心腹,垂头低眉,大气不闻,显得四下极静。王太后半靠在卧榻上,人比月前丰腴了些,穿一身丁香色的宽大直裾,衬得她气色红润,容颜更添殊色,连气息都沉敛许多。韩太夫人朝她发难时,她眉间那一抹轻愁浅恨,也被沉甸甸的艳光取代。
未待秦王向她请安,王太后已经开口,柔柔唤道:“我儿来了。”
秦王一怔,眼角微微发红,快步走到王太后塌边,躬身道:“是,母亲,儿子来看您了。”
王太后伸手摸一摸秦王的脸,关怀道:“月余不见,天家清瘦了,要好好调养才是。”又向我道:“王后也要在这上面多费些心思。”
我敛衣叩首道:“谨遵太后慈谕。”王太后宽慰点头。
秦王道:“母亲,儿子一路进来,见宫中人手不多,伺候得可还仔细?要不要儿子再为您添几个人?”
王太后妩丽一笑,“他们都很仔细,无需再派人手。倒是天家亲政在即,国事焦煎的,万没有为内宫殚虑的道理。”
秦王垂首道:“母亲教诲的是。”
王太后“嗤”地一笑,打趣道:“这么正经做什么,咱们母子聊会天罢了。”又道:“前些日子母亲还梦到天家,大约只有七八岁,怎么胡闹怎么来,没有什么不敢做的,真真是淘气得很,转眼就长这么大了,一副四平八稳的笃定模样,越发像你父王了。看着你,母亲不服老都不行。”
秦王面色有些松动,浅笑道:“母亲不老。”
“如今还晓得哄母亲两句。”王太后轻喃道:“王后,你是不知,天家这些年严肃得很,连笑都不会了,也就最近几月才松快些。你若见到他小时候的模样,只怕也要叹一句判若两人。”
我附和道:“是呢,若不是太后提起,妾真不知道天家还有顽皮的时候,可惜了,不然还能逗太后一笑。”
秦王努努嘴,也不戳穿我,“不可惜,等得闲了,孤把年少时的事儿,桩桩件件讲给你听,定会让你如同亲见。”
我睨秦王一眼,抿嘴而笑,正要接话。嫪毐上来道:“太后,膳房呈了炖品,还有两味点心,您早膳用得少,不如尝一尝,也好请天家与王后娘娘品评一二。”
王太后点头道:“也好,让他们送上来吧。”
秦王把两味点心都尝了几口,又喝了两口炖品,澹然而笑道:“母亲,儿子看嫪毐办事细致周到,你也使得趁手,不如擢升他做太后詹事,让他日后更加尽心尽力。”
王太后并不推却,“也好,天家费心了。”嫪毐见太后首肯,连忙三叩九拜,谢秦王和王太后提拔。
王太后朝嫪毐摆摆手,让他平身,缓缓道:“还有一桩忧心事,母亲要问一问天家的意思。”
秦王疑道:“儿子听着呢。”
“上一回彗星竞天,母亲卧病了数日,经太医丞调理也未见好转,特意询问了监星官,究竟有什么说法。监星官的意思,是彗星主大不详,后宫属阴、属月,彗星争辉,折损了月色祥和,对应的,自然要冲撞后宫。”王太后显出一丝慌张神色,“昨儿彗星又至,今早母亲的身子就不爽利,心里实在有些害怕”
秦王沉吟片刻,本欲说些什么,也只化作一声低叹,平静道:“母亲已有对策?”
王太后坐直身子,看一看秦王面色,迟疑道:“母亲想迁居雍城故宫——大郑宫,避一避彗星锋芒。”
我闻言一愕。需知雍城是秦国宗庙所在,列祖列宗和先王庄襄王的牌位都在那里,即便太后要避开秦王耳目,挑选一个离宫偏居的地方,我也委实猜不出她会选择雍城。
倒是秦王面清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缓缓道:“母亲既然挑中了大郑宫,就多带些伺候的人过去,等母亲养好身体,儿子再接您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