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连回清从他的颈窝里出来,她站起身拉着琚冗的手说:“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连回清要去的是她那个同学的画室,画室最里面的一间是连回清租下来的,里面存放着她大学时候画的画。上次那个意大利画商要进去看看她的画作,但她不愿意打开让任何人看见里面的东西。
今天,她终于将那扇门打开了。
琚冗跟着她走进那间屋子,宽敞的房间里,林立着一排排画架,每一个画架上都安放着一幅画,每一幅画上都仔细地包裹着一层防尘的纱罩。可以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她的珍藏。
连回清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她走到那些画架前,将覆盖在画上的纱罩全部掀开。琚冗看到了纱罩下面的画,都是他。确切地说,是他饰演过的角色。
连回清拉着琚冗,像是带领他参观艺术展一样,从一排排的画架前走过,琚冗能看到那些画,有的是简单的素描,有的是浓油重彩的油画。
作画者的绘画水平从最开始的生涩僵硬逐渐变得灵活生动,到最后已经充满艺术气息。画中的人是不变的眉眼轮廓,但每一幅人物的形象气质又迥乎不同。
有的是地痞二流子,眼含不屑,嘴角带着坏坏的笑。有的是富家少爷穿着西装革履,却一脸玩世不恭。有的是执刀的侠客,剑眉之下闪动着一双愤世嫉俗的眼睛。有的是身着龙袍的帝王,广袖博带间威严凛凛……
他出道十年,出演了29部电视剧,17部电影,将近50个角色,从没有台词的龙套,到说上几句台词就杀青的小人物,到可以被喊出姓名的男N号,到终于有了一定戏份的男二男三,到最后能独挑大梁的男主角……
全都被连回清描画出来。
甚至有一个是他好几年前配合某个综艺节目拍的情景短片里的角色,连他自己都忘记了那个角色的名字,连回清却没有将他落下。
一行一行,一列一列,一幅一幅,全部被珍藏在这间屋子里。
琚冗跟着连回清,好像走过了一段艰辛而漫长的时光,才终于走到那间屋子的最里面。他们停站下来的地方是一幅双人画,是琚冗在《尝梦》里一人分饰的两个角色。
他们在同一幅画里,却一个红衣如火,一个白衣如雪,一个手握长剑,一个轻拿折扇,一个明媚飞扬,一个腹黑冷血。这两个让琚冗一夜爆红起来的角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他演绎得出神入化,也被连回清描画得淋漓尽致。
摆在那幅画旁边的是连回清在月亮湾的别墅里为他画的那幅油画,是第一次以他真人为模特画出来的画,画里的人同样是他,但和那些角色没有一个相似。是真真实实的他。这幅画本来放城南巷的那个小屋子里,连回清带着陆婉珍搬走时,没有带上这幅画一起奔波,而是将它送到了这里。
连回清拉着琚冗将所有的画从头看到尾,又拉着琚冗回到他们进门的地方,她指着第一排的第三幅画说:“这是你出道的第二年拍的武侠片,就是拍这个角色,你从马背上摔下来,腰椎受损,留下了严重的腰伤,到现在还会时常复发。”
她又拉着琚冗走到第二排的第一幅面前:“拍这个角色的时候,你吊了整整三天的威亚,拍完了以后,你的双腿肿得不能走路。”
她指着紧挨在旁边画着侠客的那幅画:“这个角色,要在沙漠里拍,你在沙漠里待了三个月,被风沙伤到眼睛,好长一段时间看不清人。”
她接着走到那个连琚冗都叫不出名字的角色面前:“这个角色是在一个综艺节目里拍的,在接这个角色之前,你才接到的可以让你演男主角的戏被一个大牌明星抢走,你没戏拍,不得不去演这个角色。好多粉丝在微博上给你发私信,他们为你鸣不平,明明最难过的人是你,你却不眠不休地回复了每一条私信,安慰粉丝……”
她拉着琚冗在林立的画架间穿梭,将每一幅画背后的艰辛都说了出来。
在校园的池塘旁第一次见到琚冗时,是他出道的第三年,之后连回清在食堂的电视上,在片尾的演员表里找到琚冗的名字后,她就在网上搜了他所有的作品,翻查所有的关于他的消息。
她说的这些事,有的是琚冗的粉丝在网上爆料的,有的是媒体记者到剧组探班时拍到的,有的是和琚冗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接受采访时说出来的。她知道的这些只是能在网上找到的琚冗所有经历中的一部分,还有更多,是她无法探寻到的,只有琚冗一个人知道的艰辛。
“琚冗,你现在的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拍一部戏两部戏就能一夜成名,没有人捧你,没有人帮你,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咬着牙挺过来的。”连回清指着那些画,那不仅仅是她的画,也是琚冗一路如何走过来的见证,“我知道你在剧组受过伤,我知道你拍戏的时候生过病,可是等我得到这些消息时,你生的病你受的伤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我只能在你根本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我没有能力没有权力可以帮到你,但至少不要因为我,让你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东西毁于一旦。”
不管琚冗是真的喜欢做演员还是为了他母亲才进演艺圈,他吃过的苦是真实的,他身上的伤疤是真实的,他为演好每一个角色付出的努力全部都是真实的。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他用一个男人最珍贵的十年来拼搏,才终于有了今天的事业。
连回清怎么忍心叫他放弃。
“还有你母亲,你真的忍心看她孤独终老吗?你其实和我一样渴望母爱,我已经没有母亲了,我不要你和我一样也没有母亲,我也不要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琚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回清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她夹住眼角的泪水接着说,“我不要你为我坠落,我想往上爬,我想站在与你并肩的地方,我想要我们的婚姻能得到父母亲友的祝福,我想要你的母亲因为有我这样的儿媳而感到开心满意。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上次来买画的那位意大利画商就很看好我的画,他还邀请我去意大利画画。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成功的。”
这个向来自卑怯懦的姑娘此时充满了信心,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信过,她淹没在水泽中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琚冗问:“你愿意等我吗?”
她那样充满渴望又害怕被拒绝的眼神,让琚冗心疼,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臂紧紧地将她箍住,他的眼睛也早已经红透了,湿润了。
这一路摸爬滚打走过来,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扛,从不知道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关注着他,知道他的苦,分担他的痛。
“我等你。回清,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