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月,连回清剪短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上,琚冗要出演《斑头雁》里的摄影师,为了增加人物的艺术气息,他接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发揪。他们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舞动,很久很久,太阳升高了,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他们好像才确定了对方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过来。”琚冗先开了口。
连回清是挪过去的。
琚冗说:“如果我不来找你,如果我找不到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样了?”
连回清把头低了下去,她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一个天天无理取闹的女人,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斩断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和平最彻底的方法,至少琚冗出现在这里之前,她也认为自己的方法是成功了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琚冗就盯着她的头顶看。这段时间,他叫人四处打探连回清的下落,他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连回清的老家,但她家的房子早已经卖掉。他并不了解她家的亲属有哪些,就很难再找到线索。他甚至残暴地想,等找到了连回清,一定要找根结实的棍子打断她的腿,叫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他身边。现在连回清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却只是盯着她看。
某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在外面和谁都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但动手打人的时候比谁都狠。他倒是天天叫嚣着要打连回清,到现在别说动手了,就连一根头发丝也舍不得叫它从连回清头上落下来。
“你想不想我?” 他盯了连回清好半天后问。
连回清终于把低垂下去的头抬了起来,她的眼圈已经红透了。
琚冗立刻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他很想念连回清,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连回清不愿意接他电话的时候,他更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想念一个人想到一定的程度,大概都会反过来问自己一句:我想念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正在想念我呢?
他那么想念连回清,他觉得连回清一定也是想念他的,他不停地发微博上直播,只要他出现在网络上,不管连回清在哪里肯定能看到他。就算连回清没在想他,当她从网络上看见他的时候也一定会想到他的吧!哪怕他是自作多情呢!
他一直抱着连回清不放,经过三岔路口去赶集的人越来越多,看到一对抱在一起的男女都要停下来瞅两眼。连回清有点难为情地推了推琚冗,琚冗不仅不放手,还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颈窝里。连回清也舍不得他放开,就让他这样抱着。
直到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连回清立刻松开了琚冗,回身就看到站在院门前的陆婉珍,她羞红了脸,拉着琚冗慢吞吞地走到陆婉珍面前说:“这是我妈。”
琚冗没想到连回清的母亲已经出狱,没有一点准备,前两天接到余山水给他的消息他就着急忙慌地找过来,穿的衣服也很随意,他不由有些紧张,无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然后站直了身子向陆婉珍鞠躬:“伯母好!”
陆婉珍在监狱里待了十多年,性情冷淡,除了连回清,对谁都冷漠疏离。长年的牢狱生活让她的脸上透出一层不健康的白,一对乌黑的眼珠子总是浮动着幽幽的冷意。她比连回清还要瘦弱,头发花白,又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一片冰天雪地里走出来,冷冰冰的。
琚冗向她问好她没有理会,只是看了琚冗一眼。她也没有给连回清向她介绍琚冗的机会,淡淡地说:“家里来了客人,你去买菜。”
“妈……”
连回清不愿意地喊了一声,陆婉珍看向她:“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
琚冗当然知道陆婉珍是要将连回清支开,他弯起眉眼向连回清笑着说:“我来的路上看到很多卖鲜虾的摊贩,好多人都在买,我也想买的但我没有带现金,你快去买,我想吃你做的油焖虾。”
连回清只好去买菜。陆婉珍一直等连回清走远了才回到院子里,琚冗跟在她身后,她没有请琚冗进屋,也没有让他在院子里坐,关上院门后,她就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琚冗说:“你就是琚冗?”
琚冗点头:“我就是琚冗。”
“我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在火车站看到你的广告,在汽车站也有你的新闻,就连我们这的小县城里也有你的电影海报,回清每次看到那些广告和海报,总会停下来看着你。但我看着你和那些广告海报里的人都不一样。”她冷幽幽的眼睛与琚冗对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该来打扰她的生活。请你离开。”
琚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平静地说:“伯母,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您不放心回清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理解,但我不可能离开她。我会努力地争取,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是吗?”陆婉珍的眼睛里浮出来嘲讽的冷笑,“那我问你,你的母亲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琚冗张着嘴,却哑口无言。
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陆婉珍客观地说:“你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同样也不会允许你和我们这样的人有任何关联。你很优秀,你的家庭应该也不差,你该找的是与你相配的人结婚生子。婚姻本来就该门当户对。你们家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一开始你们就没有结婚的可能。如果你只是想和回清谈情说爱,我是坚决不会允许的,我不允许一个给不起婚姻的男人来玩弄我女儿的感情。”
此刻,琚冗终于明白连回清身上那可怕的理智从何而来,她的母亲是比她更理智更能看清现实的人。
“伯母,在你们眼里,门当户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还有我母亲,你们为什么总是在说门当户对?现在已经是什么年代了,我根本不在乎……”
“什么年代都一样。”陆婉珍忽然严厉地打断他,“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承受,但我女儿要背负你的家庭给她的压力,她可能要受一辈子的委屈。如果在和我们对等的家庭里我可以把她护在怀里,但在你们那样的家庭里,我拼尽全力也帮不了她什么。你现在爱她,你觉得你什么都可以护着她。以后呢?当你厌倦这一切的时候呢?”
她停下来看着琚冗,没有要琚冗给她回答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你心里可能会怨怪我和你母亲阻拦你们,但我们是为了你们好。等你们做了父母你们就会懂了。”
琚冗紧抿着唇,忽然反问她:“伯母,你们都在说是为了我们好,你们问过我们需不需要这种好吗?”
陆婉珍愣了一下,琚冗接着说:“如果我说我会一直爱着回清,您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我以后爱不爱她,我绝不会伤害她。如果遇到一点阻拦就叫我放弃,那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琚冗。同样的,我不会因为您和我母亲的反对就放弃回清。事在人为,你们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陆婉珍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森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杀人犯。”
琚冗点点头:“我知道。但那不是您的错。”
陆婉珍的心事被触动到,她冰冷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她没有再理会琚冗,转过身沿着院子里的楼梯上到楼上去。她既没有让琚冗走也没有让琚冗进屋,就让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女婿上门,哪有那么简单。
琚冗也不尴尬也不急躁,乖乖地在院子里站着。直到连回清买好菜急匆匆地赶回来才将他拉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