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如何各人嘴里说的都有出入, 卫敬尧自罪自责, 年轻的时候就好酒, 后来出了事, 喝起酒来更不要命, 他这样馋酒, 领兵的时候却一滴酒都不肯沾, 就连正元帝犒赏三军,他也绝不吃酒,只在家里喝个烂醉。
这辈子卫善还没见他吃得这样, 上辈子却是见过的,喝得人事不省,到哪儿都得有人看着, 就怕他失足跌到池子里。
卫敬禹派秦正业攻青州, 当时青州城里已轮换了几股势力,若不是占下青州丛寿荣有吞并业州并州营州三地的贼心, 卫敬禹也不会出兵。
秦正业顺利拿下青州, 跟着又吞并了青州城外几处小县, 以青州作了据点, 向外扩张势力。卫敬尧被派去驻守营州, 营州靠得青州更近些,但比青州要小上许多, 三座州府之间互为助守,一城有难, 另两城派援军来。
业州青州之间相隔不过四五百里的路程, 若兵临城下,骑兵先至,步兵后至,紧急行军三日开外便可到达救援,以此守望相助,扛过李从仪的大军,却被周师良攻下了。
卫善不知小叔是什么地方延误了战机,只听说青州城当时守得也极艰难,周师良人更多,来势更猛,接连吃下吴州邢州一路杀到商桥。
吴州宋仙师与卫敬禹之间早有君子协定,互能商贸,绝不互相干涉,若有强敌,自要相助。吴州在业州之前,中原两只大虎攻来,要杀到业州就得先吞下吴州。
吴州失守,青州营州也已不远,当时业州城里的兵丁便派出一万多人马,助吴州守城,谁知营州又被围攻,来报信求援的,先去了青州,再来的州业,当此情形不能不救,卫敬禹弟弟父亲都在营州,又派出一万多人去。
业州城也并非没有兵丁,建了这样厚的城墙,又架机弩又挖河道,闸楼两边都是射孔,瓮城一开都能扫灭小半敌人,不出城迎战光是守城守上三四个月也绝非难事。
周师良的人攻过两回城,伐下周围树木造攻城楼,来势极猛,可业州城却没撼动半分,他的攻城梯架起来,一排五六个兵丁爬上去,上头就架起木栅栏来,这些人上不来,又被推下城去,城下尸首堆叠如山,那些攻城梯也被尽数烧毁。
当时林参将被派到营州,人人都道业州城能守得住,谁知却偏偏没有守住,后来再问便是城中被人潜了进来,可怎么潜进来的却没人知道了。
卫善小脸雪白,手指头紧紧绞在一起,墙那么高,闸楼里处处都是兵丁,怎么能被人摸上墙来,她望着上官娘子,上官娘子摇一摇头:“逃出来的都是多民人,只知道城里乱起来,到处都有人放火,人人口里传的都不一样。”
这些民人还当业州城破了,还破得悄无声息,夜里急慌慌上街要逃,自己就先乱上一回,城中一乱,虽立时平息,也给了人可趁之机。
后来便是苦战,周师良竟跳过青州直取业州,除了卫敬禹的名声更响亮之外,业州城里兵丁派出去一半,是三城之中兵力最少的。
“那……那姑父没来吗?”卫善听得脸色煞白,嚅嚅问着上官娘子。
上官娘子看她一眼:“来了,来的晚了。”四五百里日夜兼程两三日便到了,何况周师良大军进攻,也一样围了青州,他打退敌人再出来,用了八天。
卫善掌心潮了一片,战事她不懂得,也无从懂得,可却听吴副将说过,秦昭赶赴云州,大军八日行进一千二百里,骑马有马走的还更快些,四五百里路程,纵有敌人拖着,也不该行得这么慢。
上官娘子的丈夫就从营州赶回来救援时,在城外战死的,她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两道眉间刻痕尤深,此时露出苦意,摇一摇头:“公主纵是把亡魂招来,一一问个清楚,又能如何呢?”
卫敬尧知道林先生竟肯给卫善开门,还留她吃了一顿饭,冲她点点头:“那善儿就多去看看他,他是大哥的好朋友。”
林家两个兄弟,一个是属下,一个却是朋友,卫善料想亲爹恐怕少有门户之见,想想也是,若有门户之见,也不会收下秦正业,教他识字了。
卫善不愿意去戳叔叔的痛楚,他援手不及心里痛悔万分,何必再往他心上扎刀,上辈子他就没有一刻开怀过,走过去道:“我看他日子过得清贫,既是跟爹一道殊死作战的,他腿脚不便又目不视物,是不是接进府来……”
卫敬尧原本好端端坐着,听见林文镜目不能视物,手里握着的杯子一下子被他捏碎了,虎口鲜血混着酒液一道流下来,卫善轻声一叫,卫敬尧人已经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