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椿是这四个年轻行者中最面善的,言辞也最温和,正由同伴扶着对他喊话道:“小公子请稍等,我们还得替你化解些东西。”
景行宗的天网阵杀气极重,凡人沾上一点,有得难受一阵。是以景行宗行者每次办完事后,都要里里外外查找一遍,遇到不小心波及的人畜便及时化解。
童殊实在不想跟景行宗有过多接触,不等那两位过来,连忙摆手道:“不必了,过几天就好了,再说我自己也会化解。”
景椿愣了一下道:“我宗秘法从不外传,小公子怕是解不了,还是我等来帮你解吧。”
“真的不用了。”童殊转身便走,看了一眼驻立一旁的辛五,使了个眼色,对辛五道:“你要信得过我,就由我来帮你解;要信不过——”
童殊话未说完,浑身猛的一颤。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身后:“还是由我们来帮小公子化解罢。”
方才在铁面无情惜字如金的鉴古尊此时竟是温声主动对童殊说话了。
童殊最怕景昭这样,他只觉瘆得慌,连打几个摆子,一眼也不敢看景昭,低头要溜。
却被景昭拦住去路。景昭先看了一眼辛五,目光与辛五一触即分,随即停到童殊身上,道:“小道友好。”
尽管童殊十分不待见景昭,但从前母亲总教导他要对景行宗宗主尊敬些,听得多了便成了习惯,童殊客气地看了一眼景昭,扭开头道:“哪里哪里,我没修为,不是同道中人,不敢与宗主称道友。”
景昭改口道:“小公子认识鄙人?”
童殊硬生生道:“不敢不敢,我穷得买米的钱都没有,才不是什么公子,更不敢高攀宗主,不认识不认识。”
景昭再改口道:“小先生是不是与鄙人有什么误会?”
童殊道:“客气客气,没有误会。我这种小流氓更不配称先生,你要找小先生,得找那边那位。”
景昭于是抬眼看向辛五。
他们沉默地对视一眼,再一次十分默契地分开。
景昭笑了笑,保持着一直的和颜悦色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小公子化解杀气,就算小公子有术能解,也得费些工夫,只需小公子留步片刻,我们即刻化解。”
童殊又退了一步道:“真的不用。您贵人多事,我等小老百姓不敢叨挠您的时间。”
景昭被童殊千百般拒绝,始终毫无愠色,但见童殊对他退避三舍,也不好强行靠近,只好转向辛五,隔着一段距离站定。
辛五破天荒地主动示好:“道兄好。”
景昭微微一愣,才应道:“道兄好。”
童殊竖着耳朵,撇撇嘴,腹诽:明明我和辛五一般年纪,凭什么叫我就是小道友,叫辛五就叫道兄?!
景昭又道:“道兄可有恙?”
辛五:“尚可。”
“道兄怎么称呼?”
“辛五。”
“辛五……”景昭嘴角抽了一下道,“冒昧问一句,道兄对今日之事有何高见?”
辛五:“乌剑宗主确实已邪入骨骼,道兄处理甚妥。”
景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近日修真界邪事频出,你与小公子出行,当多注意。”
辛五:“知晓。”转头去看正打量他们的童殊,看童殊对他使眼色促他走,偏了身子,便要随着走。
景昭却又道:“我宗近日有些变故,正在招纳门生,若——”
童殊听他们对话,早听出一身毛。一听到说招纳门生,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起身,挡到辛五跟前,截住了话头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不等辛五回答,童殊已经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疾走开。
低头疾行,直走出老远,童殊才气喘吁吁道:“刚才那些黑面煞神是景行宗的人,最招惹不得。只要被他们看一眼都要晦气的。”
辛五瞧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微颤着睫,无意识地应:“嗯……”
童殊兀自道:“景行宗宗训‘端身执道’,自诩除魔卫道,除暴安良。他宗有一个‘臬司榜’,只要上了榜的人,景行宗全员追查到底,不死不休。上榜之人,下场要么是被他们正法,要么畏罪自杀,绝无活路。就算没上他们的臬司榜,他们杀气太重,遇到了也要一身晦气,逢赌必输,情场失意,人场失面,惨绝人寰。”
辛五轻轻抽了抽手,这回听清了童殊的话,他道:“何至于此?”
“哼,你是没领教他们的厉害。我反正是怕了他们,避远点才能长命百岁,财源广进。”
“……”
又走一段,童殊仍不放心道:“我看那鉴古尊,颇有收你入门的意思。像你这种年纪小又颇有些本事的,尤其你还是藏锋境的剑修,正是那些个仙门大宗物色的对象。收回去,不用太费力教,现成可用。景行宗大多是本宗景氏子弟,不过他们子嗣凋零,有时也收外宗人士。他们招人不拘一格,看上了会出面与师门斡旋,各仙门都乐得卖景行宗面子,没有他们要不到的人。只是,看着光鲜,一入景门深似海,你还年轻,子嗣还没有,还是别去那和尚宗了。”
辛五自牵手处到半边身子都僵硬了,敛着气息道:“景行宗可以婚配。”
“可以婚配有什么用?!就他们宗那制度,正正常常有七情六欲的人进去,都要变成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他们宗成婚率是仙门中最低的,生育率也低得令人心生怜悯!”
“……”
童殊瞧出辛五六神不在,便又道:“旁的不说,单看他们宗大名鼎鼎的镇山两擎,一个洗辰真人不近烟火是个不要命的光棍;另一个鉴古尊,倒是娶妻了,就是……”话到嘴边,想到这是人家私事,莫论人非,便生生改了话头道,“但凡你还有想成家立业享受人伦的念头,最好别跟景行宗沾边。”
鉴古尊夫妻不睦之事,其实仙门中知道的人不少。
鉴古尊年轻娶妻,两人郎才女貌,皆是修为高绝,被叹为当世璧人。
然而好景不长,其妻远走他乡,常年云游在外,再过几年更是自号为“焉知居士”,这“焉知居士”便是后来的世外高人“焉知真人”。
道人称居士便是半只脚循入空门了,他们夫妻不睦之事从此不胫而走。
今日鉴古尊亲自带着子弟教授排阵,五十年了还是一副跑了老婆的清寡模样,一看就是老婆还没回来。
那辛五也不知有否听进去,童殊等了半晌没听到回应,好言劝不住找死的鬼,童殊吐了吐舌头,言尽于此。
小半晌后,童殊感到他手心那一截冰凉的皮肤往后抽,而后听到辛五凉凉地声音:“你说话便说话,别动手动脚。”
童殊一愣。
转而又听辛五说:“你放开我。”
童殊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牵了一路,连忙收手,见辛五定定的神情,莫名一阵尴尬,转而又想这有什么,于是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手怎么了?”
辛五的脸色却沉下去,沉默片刻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为何说洗辰真人不近烟火,是个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