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立马在南方七郡的首府安平城外,申时已过城门关闭,他叫小校上前通报,只等里面来开门。顾长风的一辆青骡小车安静又风尘仆仆地靠在一边,帘儿半掀——顾长风就是一路上看着田地河渠看到安平来的。
未几小校满面怒容地回来了,道:“将军,那城门护军忒也无礼,说是时辰过了,便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开。小的把玉将军的名号搬出来也无用,请将军定夺。”
石梦泉呆了呆,心道:也确实误了时辰,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总不好强人所难。当下打算就在城外先过一夜。
然而顾长风听了,却冷笑道:“你提玉旒云的名头自然是白费,她巴不得南方七郡沦为戈壁荒滩,人家凭什么要给她开门?”
这些兵士都是玉旒云在落雁谷同生共死的部下,小校一路上不知听了顾长风多少埋怨玉旒云的言论,早就心里激愤了,忍不住脖子一梗要争辩,但石梦泉将他喝住:顾长风是玉旒云相中的人才,再难听的话也不可反驳。“就先扎营吧。”他说。
士兵本来风餐露宿惯了的,城外扎营并无所谓。只是这些士兵乃是按照玉旒云的计划特别挑选的,籍贯多在南方七郡,有人还是安平城本地人氏,到了家门口却进不了门,心中难免有些窝火,一边安营扎寨,一边嘟囔抱怨,手脚就慢了些,大约到了酉时三刻才全数安置妥当。石梦泉四下里巡视探问,嘱咐人好生安顿顾长风,这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见一辆双驾马车正从官道上朝安平城驶来。
又是一个进不了城的呀。士兵们耷拉着疲惫的眼皮,并不注意。然那马车到了近前,赶车人“吁”地喝了停,就直冲城楼上喊话道:“不要命了么,这时候就关了城门!还不快来打开!”
好嚣张!石梦泉心中暗道,且看后面有什么戏唱。
说也古怪,那“天王老子”都不开门的护军听了这一声喝居然转瞬就陪着笑脸出现在城楼上:“开,开,立刻就开!”接着,轰隆隆的巨响,城门就打开了。
真是岂有此理!士兵中响起嗡嗡的议论。石梦泉也快步地走上前去,拦住那又想关门的护军,探问究竟。
那护军一脸傲然:“是愉郡主的车驾,早先说了今日一定回城的,就是三更半夜也要给她开。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了?”
“放肆!”发话的是军中的一员副将,名叫罗满,他也是落雁谷之战中的有功之人,勇猛无比。“有你这样和将军说话的么?”
那护军嘿嘿一笑:“你们是外军,我是内军。你们归你们的将军元帅管,老子却只认咱们总督大人的命令,你奈老子何?”
原来是存心寻衅的!石梦泉心中燃起怒火,难怪临来之时玉旒云叮嘱说这些地方官员十分棘手。他盯着护军嘲弄的眼睛,忽地反手将罗满腰间配刀抽了出来,“夺”,不偏不倚就钉在护军的脖子边上,刀锋没入门板中,直至刀柄。
护军一呆,连“妈呀”也没叫出口,就顺着门板软了下去。
其余的护军一看,竟吃了这样的亏,哪里肯就此罢休,纷纷端着刀围了上来:“怎么,要造反么?这可是安平,不是后宫,哈哈,要回去找皇后娘娘告状,可还远着哪!”
石梦泉不由握紧了拳头:是谁在四处散布针对玉旒云的谣言?他不能允许!
“等一等!”城里突然有个声音说道——正是那愉郡主的车驾调转了头来,“这些是玉旒云的部下么?不是冒充的吧?怎么玉旒云没有来?”
石梦泉皱了皱眉头:这愉郡主说话的语气很不友善。“回郡主的话,末将石梦泉,护送户部顾侍郎前来南方七郡治蝗,所奉并非玉将军军令。”
“哦,是这样么?”车上的愉郡主笑了,“玉旒云令人讨厌,既然你不是奉了她的命令,就让你进城吧。”说罢,也不顾石梦泉如何的既惊且怒,径自吩咐车马回转城内去了。护军爆发出一阵哄笑,两边闪开。
罗满轻声道:“将军,你看这……”
石梦泉沉默片刻,脑海里响起玉旒云的声音:“沉住气,谁敢为难咱们的,将来我要他十倍偿还!”是那样阴沉的,且满是不屑的神气,树敌如林,却毫无所谓。这是玉旒云,每一项她交代的任务,都要尽心完成;每一个与她为敌的人,他也要从暗中揪出。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安平城,一个傲慢的愉郡主,石梦泉心想,便是刀山火海,夜叉罗刹,又有何妨?“先进城,”他命令,“去找南方七郡的总督问个明白。”
石梦泉带了五百精锐进入安平城,行至总督府前广场时,他即要罗满率领众人原地等候,他自己上前叩门求见现任总督康申亭。
门子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但所得的回答却是康申亭略感风寒不便相见,一切事务都由府中师爷处置。
等了一会,便有个精瘦的中年儒生走了出来,自称梁冉,即是此间师爷,言道总督大人早知诸人行程,在城西预备下行馆,且说安平乃是□□皇帝当年率众亲耕之处,旧营尚存,可安排供军士休息,因带了一众人朝城西去。
到了地头,果然有一座规模相当宏伟的馆舍,自暮色里望去,黑沉沉的屋顶绵延如山脉。梁冉说旧营即在此行馆之后,而他则要回总督府处理事务了。石梦泉也便没有阻拦,率众步入行馆大门。
可是踏进门槛去,他即傻了眼:内院杂草丛生,处处破砖残瓦,根本无法居住。再来到馆后所谓“旧营”一看,除了断壁颓垣之外,只有一些草棚而已,虽然天气晴朗无雨,但在此扎营和露宿城外全无分别。
罗满见状不由火了:“好个康申亭,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将军,让属下去他的总督府里把他揪出来问个明白!”
石梦泉不及回答,顾长风却从他的小骡车里走下来,四下里一望,笑道:“好,好,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石将军,顾某困了,先去睡一觉,明日一早再来商议治蝗方略。”说罢一拱手,自背着他那唯一的包袱进行馆去了。
“咦,他这铁脖子怎么反而咽得下这口气?”罗满奇怪道,“就算他和玉将军不对,喜欢看人找咱们的麻烦,这不也作践到他头上了么?”
石梦泉皱着眉头,顾长风这个人实在太叫人难以捉摸了,打从自己亲自登门表示愿意治蝗,到点齐人马离开京城,再到进入安平城,一路上除了“治蝗”,他再无第二个话题,偶尔有对着田地水渠叹息的,石梦泉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他自然也就不说出心中所忧——但毫无疑问的,他心里除了百姓,仿佛再无其他。就是如此坦荡,才更叫人无法揣摩。
这是玉旒云也钦佩的人。
石梦泉快步追了上去:“顾大人,这里连床也没有一张,还是让末将寻间客栈给您休息吧。”
“用不着。”顾长风脚步不停,“有屋顶就可以了。”
“那——至少也让末将先打扫打扫……”
“不必。”顾长风随便推开一扇房门,见地上散落着几只破麻袋,就拣了起来到角落里铺着。“车马劳顿,将军也不必多麻烦了,休息吧。”他将包袱枕在头下,竟真是要睡觉的样子,转脸朝内,又加上一句:“烦劳把门关上,你们要找那总督的麻烦,不要殃及池鱼。”
石梦泉一呆:看来顾长风不仅是能忍,而且根本不想和地方官起冲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想问,可顾长风根本就无意同他说话,只梦呓般地喃喃道:“君子行事坦荡荡,不为他人所左右……武夫,唉,一群武夫!”以下,再不出一言。
石梦泉的心里却如电光火石的一闪:不错,倘若这时去寻人家的麻烦,也许就正中康申亭的下怀,今后势必步步被动。此来的目的既是治蝗,如今又已经有了安身之所,不如就依照计划进行下去,且看那康申亭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如此一想,他即朝顾长风的背影行了个礼,退出房来。
士兵们正等着他一声令下好杀去总督府出气,纷纷围住了他,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休——此一群人敬重玉旒云机智骁勇,更喜爱石梦泉恳切平易,私底下同他相交都好像兄弟一般,这时激愤了,比手划脚、粗言秽语无所不有。石梦泉连连摆手:“轻一些,莫要打搅顾大人休息。”
士兵们道:“这顾大人简直好像个缩头乌龟,康申亭连板凳都不肯给他一张,他倒还咽得下这口气。石将军,咱们可不是酸书生,咱们要让康申亭看看厉害。”
石梦泉清楚部下的脾气,笑道:“不错。就和打仗一样,人家射一箭来,咱们就还一箭过去。康申亭要叫咱们过不舒坦,咱们偏偏要过得舒舒服服给他看——趁着现在时辰还不算太晚,咱们且分头去采购什物来,桌椅,床铺,帘笼……这些东西咱们虽可将就,但要把顾大人安置妥当。此外这些窗户的窗纸也都破烂了,无论如何,要把门面修一修。”
士兵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可还是有些不平。石梦泉便又道:“即便要找康申亭算帐,也要等大家都养足了精神。咱们把这里的内务整顿好了,美美地睡上一觉,再好好地吃上一顿,然后把康申亭请到咱们的地头上来,先气他一气,再狠狠整治。”
听了此言,士兵们方觉此计甚好,当下由罗满分派了任务,一部分人出外采办物资,另一部分人跟着石梦泉在府内打扫,约莫有一个时辰的光景,残砖破瓦都集中至院后,杂草也消除干净,恰那负责买窗纸的回来了,众人齐动手,不多时,房舍即显得焕然一新。又过了没多久,有人搬了些粗糙的家具的回来,只有零星的几样,全数布置在一间较为幽静的房中——便是石梦泉替顾长风预备的卧室了。
然时辰已晚,不便将人唤醒。石梦泉只传令下去,大家先行休息,一切事务明日再议。
经过长途跋涉,又有这一番折腾,众人的确都累了,连同石梦泉在内,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的方略,已然进入了梦乡。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石梦泉依着多年的习惯在寅卯之交便起了身,南方的空气较北方湿润,他不由精神大好,活动了筋骨在院中演练枪法。士兵们也陆续起来,打水洒扫,抱柴生火,各自忙碌。不过正当起火做饭时,大家才突然意识到粮草尽在城外大营中。
一时报到了石梦泉的面前,他哑然失笑:怎么如此疏忽呢?然而昨夜进城之时也并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情形!换成玉旒云,可要缜密得多了。
“此时城门还未开启,就看看城中哪家客栈饭庄有饭菜的,每处买些干粮回来吧。”他吩咐,“切不可惊扰居民。”想了想,又补充:“左右我们来时也只带了行军的口粮,要在这里长住,便要采办粮食,你们再分一队人去粮铺里打听,看看最多能买多少。”
士兵得令,分头出门执行,石梦泉就带领余人继续收拾院落,并整顿院后那所□□亲耕的旧营。没得多少时辰,顾长风走出了房门,四下里张望打量着前日内务整肃的成绩,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石梦泉见了,便上来问好,请他搬进特别预备的房间中去。
“多谢石将军。”顾长风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石梦泉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只虚心地请教治蝗计划。
顾长风道:“南方七郡虽然在朝廷看来是同一区划,然而地形气候差别甚大,每一地都各有其优劣,不可笼统而论。非得亲到田间考察,顾某不敢妄言。”
石梦泉点头称是,又问:“顾大人的家乡在榆东郡,想来顾大人是很熟悉的,敢问那里要如何灭蝗?”
顾长风捻须:“榆东郡在大青河飞龙峡,古来即以水利发达而著称,沟渠水坝四通八达,倘若要引水淹蝗是再便当不过的了。只是,此刻庄稼已在地中,不可漫灌,因而只能发动人力消灭蝗蝻,待到冬季方才可以引水消灭虫卵。到那时,正巧大青河水势回落,引水入田也不必担心洪涝之患。”
石梦泉记下了,再问:“安平此地属晋南郡,我们一路从晋北郡走来,顾大人曾说,晋北郡大多荒地,可以火烧,那么晋南郡应当如何?”
顾长风微微颔首:“晋南的地形原是丘陵,年来树木毁坏,沙化严重,千沟万壑,支离破碎。若以火,大约只能烧得一沟却越不过山梁去,若以水,实在离大青河又有些远了,若纯以人力,只怕累死无数,所以顾某想,未若用鸡——”
石梦泉一时未听明白:“用什么?”
顾长风重复道:“用鸡。使家家户户把所养的鸡放到田间地头,使它们尽吃蝗蝻虫卵,一来可灭虫,二来又省了喂鸡的米糠——此米糠若用来养猪,那就一举三得了。”
石梦泉愕然:“这……这行得通么?”
顾长风笑道:“如何不可?石将军是打仗的人,岂不知南方有些蛮荒小国驯养大象来与敌作战,又有些恶毒的将领,想出一个‘毒蛇阵’,逼得敌人不能前进。非物不可为我所用,我不知物性而已。”
石梦泉微红了脸,对顾长风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对玉旒云的看人之准也再次暗暗赞叹:只可惜顾长风不知那识人的伯乐原是玉旒云。
两人又絮絮地谈了一刻,天已大白了,腹中不免都饥饿起来。正巧看派出去采买粮食的士兵也回来了,石梦泉即立刻命他们过来。
可士兵们的脸上都是愤怒沮丧的神气,两手空空。
“客栈根本无人投宿,饭庄也不开门。”他们回报,“说是此地连年饥荒,粮铺里根本没有粮食卖,都靠官粮救济。”
“有这种事?”石梦泉未吃惊,顾长风先叫了出声,“为何户部从来就没有记录?朝廷五年来也不曾接到南方七郡饥荒的奏折。”
“都是那康申亭拦住了不让报。”有个士兵的话语里带着哭腔,“小人就是安平本地人,方才想回家找我娘讨些粮食来,谁料我娘说,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吃食。每年粮食一收上来,就全数被收购卖为官粮,乡下地方每户按人头留下口粮,城里就按人头买。康申亭为了虚报业绩,饿死百姓无数!”
“岂有此理!”顾长风拍案而起,“难怪南方七郡年年遭灾还年年报丰收,姓康的这个狗官,着实可恶!石将军,咱们这就去找他!”
石梦泉自然也是义愤填膺的,只不过看到昨天能够一忍再忍的顾长风此刻激动到了如此地步,他不由讶然,但更多是钦敬:这一个人,果然心里只装着天下苍生!
他也站起了身来:“这就去见康申亭。”说罢,带领众人走出府外。
可到了门前,却正见有两亭蓝布小轿子侯着,昨天那总督府的师爷梁冉正笑嘻嘻一边站立。见到众人,即迎了上来,道:“石将军,顾大人,昨日多有怠慢,我家大人的风寒已经好了,在总督府略备薄酒,要替两位大人接风。”
石梦泉皱起眉头,顾长风已冷笑一声,道:“他的辖地民不聊生,倒还有心思喝酒?这个父母官可真是做得好啊!” 籍贯在本地的士兵见状,也忍不住都骂了起来。
梁冉却一点也不生气,仿佛没听见,只亲自揭了轿帘儿,道:“顾大人请,石将军请。”
顾长风哼了一声:“不必。只恐怕这几位抬轿子的兄弟也被克扣了口粮,吃了上顿没下顿。顾某要是还踩在他们肩上作威作福,岂不是和康申亭成了一路货色?康申亭我是要见的,我走着去!”
梁冉不动声色:“石将军请——”
石梦泉除了激愤之外,本来倒无所谓坐轿,见了顾长风的态度,倒不可妄为了,也摇摇头:“不必,石某久在军中,不惯坐轿,也和顾大人一起走吧。”
梁冉道:“如此甚好。”即前面引路。
石梦泉便吩咐罗满带人出城运些粮食进来解燃眉之急。罗满担忧地道:“将军去了总督府,不怕人家是鸿门宴么?还是末将带几个兵士随同……”
石梦泉道:“不必。”他要会会这个康申亭——敢欺瞒朝廷,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
一行人来到了总督府,那房舍的规模虽不及□□亲耕的旧营,而设计却万分精巧,装修也非常考究,除了前面有处大堂为日常办公之地外,后面处处是景,完全是南方园林的建筑风格,根本就不像是官邸,而像一处行宫。
那开宴会的花厅,翠竹掩映之中,自有鸟语啁啾,一派世外桃源之感。及进了门,见座中客人也一例宽袍广袖,没有一个穿着官服的,根本看不出何人是何人。
石梦泉正是纳闷,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站了起来,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康申亭。
顾长风的面上已经露出了轻蔑的神气。康申亭仿佛不觉,接着介绍座中其他人,乃是安平附近几个小城的县令,听闻来了京里的官员,奉为钦差,特来一睹风采。又说各郡的巡抚他也叫人通知了,只是一时还赶不及到安平来。
石梦泉素来不喜交际应酬,随便敷衍着见了礼。顾长风却是满面冷傲,对每一个人都嗤笑三声,落座后,把酒杯一推,即问:“康大人,不是饥荒么,你的薄酒还挺丰盛!”
康申亭笑笑:“再有饥荒,也不能慢待了二位。怎么说,石将军所率领的也是玉将军——呵呵,现在是玉公爵了——率领的是她的部下,那都是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下官等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把二位的饭给管上。”
“勒紧的哪里是你们的裤腰带,是老百姓的裤腰带吧——”顾长风自在一边冷笑,“你们要逼得人把裤腰带都勒到脖子上去了,这酒,我可不敢喝。”
康申亭堂堂总督,乃是正二品大官,顾长风只是从二品。按理,康申亭完全没必要跟他客气。但这时还是和气地说道:“顾大人说的哪里话?今日的酒食的确都是康某和这几位县令们自家预备的。比如这酒,便是刘县令的家酿,那罗汉豆则是陈县令从他家的菜园里摘来的。”
“哼!”顾长风扫了一眼盘子里绿油油的豆子,“原来各位大人都效法□□皇帝亲耕,不知每年上缴朝廷的官粮中有多少是各位大人自家出产?”
“回顾大人,”这是那种罗汉豆的陈县令,“下官只耕五亩地,所出悉数上缴。”
那酿酒的刘县令跟着道:“下官有两个儿子在家,耕得多些,共计十二亩,所出也悉数上缴。”
“混帐!”顾长风喝住准备接话的其他官员们,“你们好好的朝廷俸禄不食,百姓疾苦不问,都种起地来,这是什么个道理?水灾就是水灾,蝗灾就是蝗灾,粮食歉收就是歉收。你们以实上报,朝廷岂有不容之理?康大人如此急于邀功,竟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岂不知瞒报税收也是欺君之罪?”
几位县令都不响,把眼看着康申亭。康申亭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微微把头一垂,道:“康某哪里想邀功?下官是……”顿了顿,抬起了头来,换了满面的愁苦:“朝廷东征西讨,行军的全部粮草所需都落在我南方七郡的头上,下官们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不凑出军饷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