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昌倚靠在墙角，两手交叉在棉袄油腻的袖笼里，眯着眼睛晒太阳。他见小脚奶奶还想继续找纽扣，就笑着说：“娘，差不多就算了！俺们庄稼人，哪能像城里大干部那般讲究？”

儿子的劝说有效了，小脚奶奶也就不再找下去了。她带上老花镜，在冬日中午温旭的阳光下，右手引线，左手带上顶针缝了起来。缝好后，打了个结，用手拨了一下看纽口是否牢固，然后再用牙齿将线咬断。

茂昌在老婆面前像座山一样彪悍，而在娘的面前则温顺的像一只猫。他站在那里，弓着腰，伸胳膊让娘给他穿外套，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小时候。小脚奶奶帮儿子胸前的四个纽扣扣好，然后理理领子，又拍了拍后背。她突然停下来，似有所思道：“儿啊，你又瘦多了！头发也白了不少！”

农村人生活条件差，吃穿都不讲究，还要在地里没日没夜地劳作，因此大都不受老，年过三十后相当一部分人已显老像。茂昌抬起那额头和眼角布满皱纹的大脸看着母亲，笑道：“娘，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咋能不老呢？”

小脚奶奶像受了刺激似的。喃喃道：“啥这么快呢？我儿子也老了？…”

在爹娘的眼中，儿女不论年龄多大，永远只是孩子，他们不会老。可是现实却是残酷的，每个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

茂昌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阶段他也感觉到身体有点异样，瘦了一些可以理解，这一阶段挖沟修渠、加固农田水利，活很累，同村的其他男劳力也都黄瘦很多。但他发现，最近和其他男人一起撒尿，别人的尿射程很远，尿清澈，声音响亮如泉水击石。而自己的则绵软无力，尿细，还有点发黄。其他年轻男人也许没有可比性，但李子俊比他还长几岁，尿流也是那么欢畅，比自己的要好很多。

茂昌眼睛大，小时候曾有“牛蛋眼”这个绰号，平时眼仁黑亮，眼白清澈纯净。作为个大男人，他平时很少注重外观仪表，而现在却经常照起镜子，不是为了美，而是为自己心理所忧虑的东西寻找证据。镜子中的男人胡子拉茬，额头眼角皱纹深嵌，鼻梁挺直，嘴唇线条简洁，脸上肉是比以前少了很多，显的更加冷峻刚毅。再近看那有点凹陷的眼睛，眼白发黄，布满血丝，还掺和着一些浑浊的小点点。

自己真的病了吗，这是因为心里暗示导致的错觉，还是身体的某个部位真得出现了状况？俺病了吗，这几个字一直萦绕在茂昌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他会觉得自己胸腹部隐隐发疼，可是隔一会儿又好了。咋会这样呢，也许真的应该到城里医院好好查一查了！

由于超生处罚，现在韦家可谓家徒四壁，去城里检查看病一定花费不少，茂昌舍不得花冤枉钱，因此他有些犹豫不决。母亲见儿子日渐消瘦，很是心疼，就和儿媳妇私下商量，最终媳妇强行带着他去了城里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韦茂昌得了肝病，目前已经处于肝硬化的阶段！茂昌女人拿着报告书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茂昌却表现得平静，拉着女人的胳膊道：“咱们回去吧！”

女人抹了抹眼泪，悲哀地笑了笑道：“俺现在心里好受多了！当家的，这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呢，你可不要倒下啊！别怕花钱，有病就要治，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你的病只好！”

茂昌却安慰起女人来：“不要太紧张，兴许医院他们搞错了呢，俺能吃能睡，哪里有病？很多人生龙活虎的，到医院里查出毛病来后马上蔫了，他们最终多半不是病死的，而是心生恐惧，被自己吓死的！你放心，俺不会学他们，俺要好好地活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