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内烈日当头, 那火红的金乌与四处张贴着的‘囍’字,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街边的路人行走匆忙,两侧的店铺纷纷紧闭大门, 唯有两三家店家大门虚虚空掩着, 整座内城之中都透着诡异的死寂。
有人推开了一家糕点铺的大门,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似乎无意间打破了蓬莱山内城的平静。
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对着身旁的女子摆手:“贫……呃, 我年纪大了, 不爱吃甜腻的糕点。”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对着掌柜道:“给我来六两云片糕, 他付钱。”
男人:“……”
他身上的灵石, 还是几千年前存下来的, 本来都花不着, 准备带进坟墓里了, 哪知道他就随口提了一句此事, 竟被她给记到心里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乖乖将灵石掏了出来,递给掌柜灵石之时, 还不忘转头问她:“虞姑娘, 要不要多买一些,我这还剩下不少灵石。”
被问到话的虞蒸蒸,轻摇了两下脑袋:“贾大哥, 六两不少了, 我自己吃不完。”
陆任贾有些无奈,不知为何,他明明姓陆, 可她却总是叫他贾大哥。
而且他要比她大一两万岁,都快要迈进棺材板里了,她应该唤他声大叔才是。
不过他出家多年,早已看淡了尘世,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么多。
虞蒸蒸接过掌柜递来的云片糕时,发觉掌柜给她的量要多出六两许多,她愣了一下,抬头便察觉掌柜在对她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云片糕……”
掌柜打断她:“剩下是送的,反正也没什么人买。”
她最喜欢吃这家的云片糕,可这家糕点铺是百年老字号了,云片糕好吃是好吃,就是对她来说太贵了。
所以她虽然爱吃,却只能半年来买一次,每次都买六两,刚好够她解馋,又在她的负担范围之内。
虞蒸蒸来的次数并不多,加在一起也就十多次的模样,可掌柜却记住了这个半年来一次,一次只买六两云片糕的小姑娘。
掌柜见她还在犹豫,便道:“你快走吧,我这铺子马上就要打烊了。”
虞蒸蒸并不知道掌柜认识她,毕竟这店里的生意火爆,而她一年之中就只来过两次,今日她又特意乔装打扮过。
但听掌柜如此说,她也没再傻站着,与掌柜道谢后,拎着云片糕便与陆任贾一同离去了。
她知道,衡芜仙君很快就会来这家糕点铺,掌柜急着轰她走也是怕她招惹上麻烦。
今日已是她来蓬莱山的第八日,她每日都密切关注着内城中的动静,以及衡芜仙君的动作。
衡芜仙君命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许是因为山水的原因,他留下一些卖美食小吃的店铺没关。
这家糕点铺也是其中一家,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此地给山水买吃食。
走在太阳下,虞蒸蒸望着陆任贾头顶带歪了的假发,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一日,她在天亮之前,趁着容上熟睡时,偷偷离开了那郊野之地,又回到红莲寺去找了陆任贾。
陆任贾喜欢雪惜,而萧玉清便是杀死雪惜的主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陆任贾擅长医术,若是带在身边左右,自然也可以帮她缓解身上的毒『性』。
陆任贾似乎料到了她会回来,他已经贴心的打包好了自己的包袱,甚至还给自己买了顶假发叩在了头顶上。
他这般笃定她会回红莲寺找他,除了认定她对容上的感情,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看出了她体内蕴藏的毒『性』。
虞蒸蒸原本是不想再掺和这些烂事,可容上能思量到的事情,她自然也都想到了。
萧玉清让向逢追来红莲寺,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夺取容上的元神,只不过是想消耗她的灵力,让她体内的毒『性』提前,在容上面前复发。
萧玉清在和容上下赌注,他要赌容上见过她毒『性』发作时的模样,是否还能继续冷静自持下去。
按照容上那个疯癫的『性』子,即便知道萧玉清在蓬莱山上设下了局,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闯进去。
这对容上来说,是一场必死之局。
她不希望他死,所以她就跑了。
她给容上留了一封信,告诉容上,她想在临死之前,游历人界的大好河山。
容上在她脚上系的脚链,似乎因为他元神的缺失而失效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容上还在人界寻她。
再撑两日,待衡芜仙君大婚之后,萧玉清设下的圈套和阴谋不攻而破,他便安全了。
正思索着,陆任贾却一把将她拽进了巷子里,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巷子外传来高喊声:“天帝驾到,闲人退避——”
她将半个脑袋探出去,便依稀看到白『色』步辇上,端坐着一个红衣男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她还是认出这是天帝来了,也不知到底成亲的人是谁,穿这一身『骚』包的红『色』来,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原本衡芜仙君和天帝有仇,是绝对不会容许天帝前来他的婚礼捣『乱』的。
可这场仓促的婚事,显然是他为了配合萧玉清,而给容上下的一个圈套。
请天帝来蓬莱山,不过是想万无一失,里应外合将容上击倒。
可叹萧玉清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天帝和他之间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
天帝愿意趟这趟浑水,自然不会是因为天后和萧玉清的亲戚关系,不过就是他也想要容上的元神罢了。
天帝育有两子,一是衡芜仙君,另一个是衡阳仙君,衡阳仙君为除害邪兽,被邪兽重伤,已是命不久矣。
而天帝唯有夺取容上的元神炼丹,才有希望救活衡阳仙君。
说到底,不管是衡芜仙君,还是向逢,又或者萧玉清和天帝,他们聚齐在蓬莱山,为的都是容上的元神。
虞蒸蒸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容上自己作死,非要在青城山断崖上玩那一出苦肉计,哪里会落到如今这种被动的下场。
正想着,她却感觉到胸口窒闷,时不时有针扎一般的刺痛,她掏出云片糕,递给陆任贾:“你看这糕点可有问题?”
陆任贾捻了两下那糕点的粉末,放在鼻间轻嗅两下,而后摇了摇头:“没问题。”
虞蒸蒸颔首,许是她有些小心过头了,干什么之前都习惯先怀疑一番。
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她若是不小心一些,很容易被人设计。
她将那云片糕放入齿间,轻咬
了一口。
『奶』白『色』的云片糕清甜细腻,芳香可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丝丝沁甜渗入喉间,倒是舒缓了些她的不适。
陆任贾对着巷子外细细观察一番,低声道:“天帝不止带了这些人,我可以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城外少说也要有几万天兵在待命。”
虞蒸蒸并不意外,天帝既然来了,那便不能空手而归,既然如此,自是要有完全的准备才是。
她也不算太心急,反正只要容上不来,那天帝埋伏再多的人也是白费功夫。
她捻了一块云片糕,拿到他手边:“来一口尝尝?”
陆任贾垂下眼眸,看见递到他手中的云片糕,微微有些失神。
雪惜也爱吃这些甜食,他每年给她烧纸时,都会摆上两盘糕点,也不知她有没有吃到。
说起来,虞蒸蒸和雪惜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明明都已经身中剧毒,心态却还一直乐观向上。
虞蒸蒸见他呆滞的模样,又低低唤了一声:“贾大哥,你想什么呢?”
陆任贾怔愣一瞬,缓声应道:“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
说罢,他便接过那云片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的确是小姑娘家爱吃的东西,甜腻的令他喉间发齁,虽然如此,他却仔仔细细的将这一整片云片糕都吃完了。
陆任贾轻声喃喃道:“真甜。”
虞蒸蒸笑了笑:“甜就对了,生活那么苦,自然是要吃些甜的补一补。”
这次,陆任贾没有说话,只是黝黑的面庞上,也受她的笑容感染,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待到天帝浩『荡』的队伍褪去,虞蒸蒸已经吃完了剩下的云片糕,她和陆任贾回了暂时的住处。
一回去,两人便面对面的坐下,虞蒸蒸葱白的指尖抵在他眉心,森绿『色』的琉光从指尖泄出,缓缓融进了他的眉心中。
如果没有遇到虞蒸蒸,陆任贾的『性』命便也就是还剩下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乃是合体期的木灵根修士,若无容上屠龙之事,他或许早就升入大乘期,再修炼个千八百年就能渡劫飞升。
可因为草木皆枯,他的灵力也随之消耗将尽,渐渐成了凡夫肉胎,便要经历生老病死。
但他从未记恨过容上,死亡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当初便是因为他『性』子胆小懦弱,才眼睁睁的看着雪惜的生命逝去。
原本他可以以命抵命救下雪惜的,可当他真正要直面死亡时,却心生退却,错过了救下雪惜的最好时机。
甚至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勇气去揭『露』萧闭迟的所作所为,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与修仙界第一大派抗衡,更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
这些年,他一直救死扶伤,可雪惜死前的那一幕,像是梦魇一般紧紧扼住他的脖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生活毫无希望,可当他看到虞蒸蒸为了爱人拼尽全力去与命运抗衡,似乎又有了些生的渴望。
更关键的是,他想知道她的选择是什么。
是了,虞蒸蒸不光可以驾驭六界的草木进攻防守,还是十几万年不遇一次的治愈系木灵根。
她灵草结出的果子,是红绿相间,也就代表她同时拥有两种稀有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