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方丈知晓她要来,早早摒退了闲杂人等,此时偌大的大殿再无旁人,乐安进了殿,对今日跟着她的四位侍女道:“不用陪我,你们随意去玩吧。”
侍女们知晓她习惯,不多说什么,欠身退下,去了大殿旁边可供休息的偏殿。
乐安没再在意侍女动向,只安静地,一步步走到孝慈皇后的牌位前,在沙弥早放好的蒲团上跪下。
面前就是孝慈皇后的牌位,红木为座,金漆做底,不到半臂长的一块木牌,却似乎就代表了乐安的母亲。
乐安没见过她的母亲。
她一生下,孝慈皇后就因产后血崩而去世了,据说孝慈皇后生第一胎,也就是乐安的胞兄、李承平的父亲时,便十分凶险,身体垮了许多,到怀上乐安时,也并没有好多少,乐安还未降生,御医便隐晦地说太子妃这胎凶多吉少,弄不好,一尸两命,及早做出选择,还能保住其一。
乐安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她被生下,她的母亲死去。
所以她的父亲登基后,为她母亲追封谥号为孝慈,牌位也得以被单独供奉在大慈恩寺。
所以乐安从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
父亲新娶的太子妃对她不苛待不亲近,侧妃侍女们敬她怕她,所以她知道母亲这一概念的存在,但却似乎从未清楚,真正的母子母女,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直到她成亲,有了另一位世俗意义上,地位形同母亲的“婆母”。
她的第一任驸马出身世家,婆母是典型的世家夫人,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对她恭谨而客气,连与驸马母子相处时,都同样恭谨客气,所展现的慈爱都仿佛戴着面具的假笑,就好像父亲后娶的那位太子妃一样。
乐安察觉不出婆母和父皇的皇后的差别。或许久了会有什么变化?但乐安没来得及体验,因为,没多久,七王之乱便来了。
七王之乱后,乐安下嫁齐庸言。
而这一次,时间终于足够久,久到乐安终于可以以旁观的角度,无比清晰地看到齐庸言与齐老夫人之间的母子情。
和乐安相反,齐庸言父亲早逝,是齐老夫人将他带大。
齐老夫人是个很谨慎、很守规矩的人,生平最怕的,便是被人指点、被人说不守规矩。
可这样一个人,却屡次“为了”儿子,对乐安以下犯上。
为了齐庸言的官声,她不满乐安牝鸡司晨,干涉朝政。
为了齐庸言的子嗣,她绞尽脑汁,谋划着为齐庸言纳妾。
为了齐庸言的前途,她又能在得罪乐安后放下所有尊严与傲气,像牛马一样向乐安跪地乞求。
……
她曾经说,为了儿子,她什么都能做,因为这就是母亲。
她还说,就好像乐安的母亲孝慈皇后,也是为了乐安,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乐安觉得她似乎说的对,可又似乎不对。
她觉得她似乎应该为这被世人称颂赞美的“母爱”而感动,可实际上,她没有感动,她只觉得恶心又可怜。
因为她看不到齐老夫人这个人。
她的喜好,她的生活,她的目标,她的存在……统统都没有。乐安只看到,一个被“齐庸言母亲”这个身份所束缚着的——怪物。
如果这就是“母亲”的话,那么她宁愿不要母亲,也不做任何人的母亲。
甚至她时常想,为什么当初她的母亲没有活下来呢?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乐安——那时还不是乐安,而只是个还未降生的胚胎——而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呢?
是真的“母爱”,还是无奈呢……
*
许是想的多了,这一次,乐安在佛殿待了许久。
等到上完香出来,外面日头已上中天,几个侍女都没有在殿门外相迎。
有点奇怪。
乐安走向偏殿。
刚一走近,便听到冬梅姑姑在里头吓唬小丫头的声音:“待会儿公主出来了,谁也不准瞎说话!不然手心给打烂!”
乐安一挑眉。
“不准说什么?”
她走过去,轻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