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脚下生风,裤腿都被带着向后上卷翻飞,三四步就走到了教室门外。纪悠连忙背起书包跟上,身后教室的灯光自动关闭。
她就这么一路跟着瑞尔小跑到了走廊尽头,那是一间深黑色大铁门的房间,门上白色的门牌印着六个大字——国学院院长室。
星际时代的房门都没有门锁,开门全靠人脑识别。瑞尔刚在门外站稳,铁门就从门缝中伸出一根细长的管状黑色物体,对着瑞尔的脑袋发出一道扩散的绿光,仔细扫描他的头部、面部以及瞳孔比例。
识别通过后,铁门自动打开,门后宽敞的办公室顿时映入纪悠眼帘。
与其说这里叫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个简易书房。纪悠只看到角落里放了张仅有的,和办公有关的长方形铁桌。其余一百平的空间,放的不是书架就是高台,挤满了各式的书籍。有硬皮书有软皮书,有史记有小传,华夏的欧洲的都有。
纪悠大眼一扫,竟然还看到一本昆曲词本《牡丹亭》。
她上前两步走过去,拿起那本《牡丹亭》,这本由牛皮纸包裹的厚重书籍可是华夏戏曲史上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纪悠小心翻开书的其中一页,就看到浅黄色的书页中,印着的那段,刻在她学生时期记忆深处的话: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
一旁瑞尔瞧见她手上的《牡丹亭》,立刻开口念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但戏曲的唱词,再怎么念都少了几分意思,纪悠跟着背了两句,就忍不住唱了起来:“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昆曲作为最古老的剧中,向来以曲词典雅、行腔婉转著称。《牡丹亭》这一段词,文辞典雅,语言秀丽,更是剧中经典。
纪悠早年上学时,没少被小姐妹拉着一起学戏,就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国学经典,但她自己的身体天生烟嗓,声音并不好听,所以纪悠从不在外人面前唱。
没想到再次开口唱词,竟然已经在几千年后的星际时代。
世事变迁之快让人无法预估,纪悠心中感慨万千,指尖轻轻划过书页,连开口的声音都忍不住放轻:“《牡丹亭》第十出,《惊梦》选段。”
瑞尔已经听得入了迷,等纪悠已经说完了选段的名字,才恍然回过神,猛地将攥了一路的入学试题扣在桌面上:“你居然会唱?!这是你跟谁学的?”
现存最完整的唱词,就是昆曲的这段《牡丹亭》,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机器中储存的视频,经过无数人复原后,也不过只有刚才他念的那一句。往后的内容全是呲呲啦啦的乱码,根本分析不出原本的声音。
瑞尔曾想过要整合出完整版的《牡丹亭》,但他翻遍了皇宫的藏书房和星云网上的所有资料,也没能找到剩余部分,就算努力了多年,最后也只能作罢。
没想到,纪悠竟然轻而易举就唱了出来!
自如地像是在哼家人唱的摇篮曲。
纪悠接受着瑞尔震惊的视线,已经从一开始的心虚,变得渐渐坦然起来。
这个星际时代的文化底蕴,匮乏到她已经不会再震惊。毕竟当一个时代的人,连用笔写字都成了极少数,天天只在乎战争于科研时,它全部文化都开始逐渐消失,也算不上什么让人离奇的事。
于是她再次用起百试不爽的借口:“......小时候跟父母学过。”
结果这次瑞尔显然不打算简单放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激动到攥紧,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悠:“你父母曾经在哪儿高就?从哪里学的昆曲??”
纪悠没想到瑞尔会问这么仔细,顿了两秒才接着开口:“他们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多大,不太清楚。”
“好吧,”瑞尔丧气地长叹一声,又忍不住夸了一句:“你唱得很好,是我想象中,《惊梦》后续的声音。你父母很不错。”他感慨道:“当然,你也是。”
纪悠连忙摇头:“我还差得很远。”
她边说边观察瑞尔的神色,老头似乎是真心喜爱昆曲,一听她说不记得父母师从何处,整个人的肩膀都塌了下来。看着很是失落。
但纪悠会的戏剧并不多,除了昆曲的《牡丹亭》外,唯一能完整唱完的,就只剩下豫剧的《穆桂英挂帅》和几首脍炙人口的黄梅戏选段。她对曲调的把握也并不是很准确,真让她教给瑞尔完整选段,她恐怕会误人子弟。于是沉默着没有多说。
好在这简单的插曲并没有打断瑞尔原本的目的,他重新拿起纪悠的入学考试题,大步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抽搐一沓白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写的各种名家词句填空。
瑞尔拿着手抄的填空题递给纪悠,又给她一根黑笔,嘴上兴奋道:“来,做做看。”
纪悠也不说废话,接过题目就写了起来。六页的填空题,她半小时就全部写完。瑞尔检查的时候,没看到一处错误,甚至连一些特殊句式的标点符号都完全正确。
他终于承认自己撞上了个学习国学的好苗子,而且这个苗子不用他教导,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瑞尔性奋的呼吸都剧烈起来,双目圆整,又拉着纪悠开始看他的藏书。
纪悠作为大学的副教授,21世纪前有的国内外文化经典,她不能说全都看过,但十之六七绝对是有的。
而从21世纪之后,文化已经开始逐渐落寞,静得下心钻研文化的人少了,内心浮躁的年轻人变多了。往后一直到星际时代来临,都没出过多少经典文学名著。所以瑞尔的藏书几乎都是21世纪之前的文学书籍复刻版,而这些书,纪悠几乎都看过。
两人一个是对国学颇有研究,一个是自己研究了国学几十年,对每一本文化典籍都有自身的理解,交流起来简直如忘年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