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前勇摇摇头,道:“不是,我没这样的车。”
“难道是潘高峰开回来的?”宫坚嘀咕道。接着,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不会,他一只手怎么开车呢?”
他们又往前走一段,看到三个鬼鬼祟祟的人,从相反的方向走来。邓前勇马上想到,这些人会不会是来偷工地上的东西,或是破坏他施工机械的,就对那些人不客气地说道:“这里是施工重地,不经允许,闲人免进!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些人当中有一个光头。光头扫了邓前勇一眼,冷笑道:“都停工好久了吧?还施工重地呢!”那些人上了那辆破面包车,开车调头,出了这条没完工的道路,上了省道,朝着县城的方向开走了。
再说王世哲一行五人,沿着未完工的道路,缓慢地向前跋涉着。他们走过了两座刚合拢、路面还未完工的桥梁,接着穿过了一条没有衬砌的隧洞,然后又过了一座没有围栏的桥梁,前面是一条开挖了一小截的隧道,大型断面掘进机还停在隧洞口,两边是土石挖掘机和推土机等施工设备。邓前勇看了看这些停工的机器,哭丧着脸说道:“这些铁家伙停在这里,每天都在烧钱啊!”
王世哲见没路了,就问道:“村子还有多远?”
“还远着呢!”宫坚苦着脸说道。
“来,都跟我来吧!”袁健说道,“这个断崖村,我来过两次。”说着,从小路爬到了山坡上去。他转过身来,伸手将戴宽惠拉上去,然后将宫坚和王世哲拉了上去。邓前勇自己爬了上去。
他们沿着这条狭窄蜿蜒、时而平缓时而陡峭的山路,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一个平缓一些的山坡上。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袁健身材稍胖,更是累得满头大汗,已经快走不动了。他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了下去,喘气休息。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不约而同地在山坡上找地方坐下来休息。王世哲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一道陡峭得几乎跟地面成90度角的断崖,断崖下是一个山坡。山坡上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山坡下方有一些绿色的田地。他叹气道:“唉,前面就应该是断崖村了吧?这可把我的腿都走断了!”
“哈哈,”袁健笑道,“王局长真是说了大实话啊!”说着,伸手揉了揉腰,接着道:“我的腰也快要走断啦!”
宫坚听了这话,也叹气道:“唉,这个断崖村,就是离不开这个‘断’字啊!断崖,断腿,断魂……”
“还有断子绝孙呢!”邓前勇没好气道。
“此话怎讲?”王世哲好奇地问道。他话音未落,从前方的断崖那边,随风飘了来男高音唱的山歌声——
群山有个断崖村
进村出村腿走断
那年来了鬼子兵
丢盔弃甲断了魂
戴宽惠听了山歌,不解地问道:“这个鬼地方,当年还来了鬼子?他来了不找死?”
“嘿,”宫坚苦笑着摇摇头,道:“戴行长,这算你说对了!我听村民说,当年有几个迷路的鬼子兵,鬼使神差绕进断崖村去了,结果绕昏了头,再也绕不出来了,被村民缴了械,给灭了!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跟‘丢盔弃甲断了魂’的鬼子兵,有多大区别?”
“哈哈!”袁健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宫主任,真有你的!”大家都笑了。
那边的山歌接着唱道——
妹子嫁给城里人
伢子留下打光棍[注:伢子,即男孩]
老人愁得白了头
只怕往后断子孙
“小邓你还真说对了——‘只怕往后断子孙’!”袁健笑道。
“我在这施工几年,不知听村里人唱过多少次!”邓前勇说。他的口气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无奈。
但这山歌高亢婉转,却哀而不伤。山坡上,王世哲等人听了,都感觉身上的疲劳减轻了一些。他们好奇,这断崖村里还有谁有这闲工夫去唱山歌?
这山歌还没完,接着又随风飘来了一段——
愚公移山遇天神
我想移山遇坏人
打工挣来的血汗钱
骗子骗得不剩一分
歌声刚落,邓前勇皱着眉头说道:“这可是新词,我以前没听过。”
袁健忽然喊了起来:“嗳,这唱山歌的不会是潘高峰吧?”
戴宽惠也说道:“这么说,他筹到钱了?只是钱又被骗子骗没了?”
“他要真的遇到了骗子,这骗子也真可恶!”宫坚咬着牙说道。
他们正议论着,那山歌还没完,接着又唱道——
筹钱修路没有门
断崖贫困难断根
如今我誓言没兑现
往下一跳不惜身
听到这里,王世哲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啊,你们听,他要跳崖了!”
“什么!”听了这话,大家才如梦初醒,急忙从地上跳起来,喊叫着朝村里跑去:“潘高峰,潘高峰,你可不能跳啊!千万不能跳啊!”
这唱山歌和要跳崖的,不是别人,正是潘高峰。他为什么要跳崖,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1994年,潘高峰出生在断崖村。父亲叫潘岩,母亲叫高凤枝,因此,父亲给他取名潘高峰。两年后,他又有了个弟弟,父亲给他弟弟取名叫潘高枝。父母都希望潘高峰好好读书,可他似乎对读书兴趣不大,却热衷于爬山岩。
每天放学后,他就跑到村里最大的断崖下,用徒手抠着突出的石块,用光脚蹬着石缝,往上攀爬。开始的时候,他爬上去一小截,就滑了下来。可时间长了,他就越爬越高,等他小学毕业那年,他竟能像小**一样,从断崖脚下爬到断崖中间的山洞里去了!
潘高峰上高中的那年,有一天,因为父亲潘岩骂他不好好学习,他便跟父亲顶撞起来。潘岩气得拿起一根扁担便要打儿子。潘高峰撒腿就跑,父亲在后面追赶。他跑到断崖下,气呼呼地往断崖上爬。
以前,潘岩也听村里的小孩说过他儿子会爬断崖,但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一次,潘岩可是亲眼看见了。他仰着头,看着儿子像**一样,在高高的绝壁上向上攀爬,由于担心儿子摔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并且被吓得两腿都发软。他在下面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喊。
不久,潘高峰就爬到山洞上去了。这时,潘岩才敢说话,对着“高高在上”的儿子喊道:“峰伢子,你快下来。往后爸也不骂你了,你愿学就学,不学就拉到。”
“你说话算数?”潘高峰喊了下去。
“算……”潘岩仰起头,刚要跟儿子说“算数”,可这时,他额头上的汗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去了,眼睛一阵辣疼。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赶紧抬手去擦眼睛周围的汗。潘高峰见父亲半天不说话,就以为父亲在骗他,就天不顾,地不顾,接着从洞口又往上爬。潘岩擦完了汗,抬头见儿子又往上爬去了,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可这时,由于担心惊着了儿子,他又不敢说话了,只能心惊胆战地往着儿子继续往上爬。
突然,潘高峰脚下一滑,踩落了石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潘岩本能地“啊”了一声,但紧接着,他急忙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真后悔当年给儿子取名叫什么“潘高峰”。现在,儿子眼看就要成“扁肉饼”了。
4.去当兵潘高峰遇险境
可是,潘高峰的双手非常有力。他用手指死死抠住突起的岩石,即使一只脚吊在空中,也不足以使他摔下来。他吊空的脚晃了几下,很快又踏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上,他又像**一样,往断崖的顶上爬去。最后,他竟然爬到了断崖顶上去了!这是他第一次爬到断崖顶。
高中毕业那年,潘高峰没有考上大学。同年冬天,他就报名参军去了。他知道,父母让他好好读书,也是为了让他能永远离开断崖村,可他知道自己毕竟不是读书的料。他从小立志要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途经就是参军。他到县里体检、政审合格之后,被武警某总队接新兵的军官接走。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配到某边防中队,在边境口岸执勤。
在部队里,他积极要求进步。从内务整理到军事训练,从政治学习到军地两用技术学习,他的成绩都样样靠前。他还利用休息时间,为营房打扫卫生,为班长和战友们洗衣服,得到了战友们的喜爱,受到领导的表扬。另外,由于他服役的边境口岸所在地是山区,而他的攀岩技术又是他所在的部队独一无二的,因此,在两年义务兵服役期结束前,他申请转改士官(志愿兵)一期,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一天,一排三班长王文虎带领全班进行野外负重拉练。战士们背着背包、武器、手榴弹、水壶和干粮等20公斤重的负重,在公路上跑步10公里,接着上山,爬高200米。这让大多数战士累得气喘吁吁的,但这对潘高峰来说,却是稀松平常。他从小到大,进出断崖村走二三十公里的山路,再扛上个三四十公斤的米袋子,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拉练到了山腰上,战友们都累趴下了,潘高峰还觉有使不完的力气。
班长见绝大多数战士都快不行了,只好让大家休息十分钟。战友们放下背包等负重,就躺在地上,头枕背包,喘气休息。潘高峰喝了两口水,吃了几口干粮,就打算到附近去观察观察。他向王文虎敬了个礼,道:“班长,我到那边去观察一下地形。”
王文虎回礼,一挥手道:“去吧!”
潘高峰独自一人,空着手,朝上山的方向走去。他走不了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再仔细看过去,见前面有一处陡峭的岩壁,有些人还在往上爬。他不由得感到手痒痒的。这两年来,他就没爬过像样的岩壁,更别说像他老家那样的断崖了。他跑过去一看,见这处石壁还真有一点他老家的断崖的气势,只是没那么陡,也没那么高,悬崖上还长有一些灌木,有的地方还斜长着几棵松树。岩壁上有好几个人在攀爬,都是两人一组,身上都拴着救命绳。让潘高峰觉得可笑的是,这两人的救命绳还是栓在一起的。他暗笑道:“哈,这真是‘一跟绳上的蚂蚱’,要摔一起摔,要死一起死!”
他再往上看,还真见到了一个放单的攀爬者。原来,这些人是某户外攀岩集训队的,那人就是他们的队长,名叫闵捷。潘高峰不知道,户外攀岩都必须是两人一对进行的。而今天,闵捷的搭档因生病没法攀爬,他也是“艺高人胆大”,便单独进行攀爬。
此时,闵捷爬到了一棵从岩缝里斜长出来的松树边上。他将腰上的救命绳系在松树的树干上,休息了半分钟。休息过后,闵捷将救命绳从松树干上解下来,松松地缠在腰上,然后继续往上爬。
年轻气盛的潘高峰看到这,心里不服气道:“哼,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水平!”他跑到岩壁脚下,脱掉作训军帽,塞进裤口袋里,再将双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擦去手上的汗,然后用手指扣着突起的岩石,开始往上爬。
旁边的人看见了,就喊了过来:“嗳,你不要命啦!救命绳也不用!”
对此,潘高峰就当没听见一样。他像**一样敏捷,加上这里的岩壁比他家乡的断崖好爬许多,不久,他就爬到了那棵松树边上,在刚闵捷的右下方。他本想再往上爬,超过闵捷,但他毕竟负重拉练了半天,体力已经不足,因此,只好爬到松树上去,坐在上面休息。
闵捷又爬了几分钟。此时,他一手抠着一块突起的岩石,另一手用一把攀岩锤子,将一颗救命钉敲进岩石裂缝里面去。他一会儿就敲完,接着用手试了试救命钉的牢固程度,觉得可以了,就将攀岩锤子装进腰间的工具袋里。接着,他拿起腰间的救命绳头的铁挂扣,挂到了救命钉上去。也许他是有些累了,等绳扣挂好之后,他便身子稍微往后倾斜一些,打算休息一下。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往后一斜,救命钉周边的岩石受到了较大的拉力,顿时松动起来,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救命钉子被救命绳拔了起来,随后脱落,闵捷的身体连着救命绳和救命钉一起,哗啦一声,往下落去!
这一切,都被坐在松树干上休息的潘高峰看在了眼里。他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反身趴在松树干上,一条手臂紧抱树干,同时将另一条胳膊伸出去,手在空中朝坠落的闵捷抓过去!
听到这边的响动声,在附近攀爬的人们都停止了攀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朝这边望来。
潘高峰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闵捷腰上的安全带!
“好!”附近的人都为潘高峰喝彩。
可是喝彩声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潘高峰抱着的松树从根上断裂开来!这棵松树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加上闵捷下落的动量。
由于松树根有较好的韧性,因此,树干并没有立即断成两截,这给了两人一个朝岩壁的摆动力。这摆动力将两人及断裂的树干一起,重重地朝岩壁上摔过去!
潘高峰在老家攀爬断崖无数次,也曾经滑落过无数次,因此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头脑仍然能保持清醒。他迅速思考,他知道,当他们砸到岩壁后,作用于他们身上的重力合力,就会将没有完全断裂的树根,完全撕裂,两人及树干都会摔到岩壁脚下。要是那样的话,两人都要一起摔成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