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下性子走过去,板着脸严谨地重新摆好,最后认真地将软枕拍得蓬松,将竹椅重新放回屋中。
放竹椅的位置一分一厘也不能错,燕川叉着腰打量一番,确认这间屋子里的摆设都在最完美的位置上后才离开。
封山就不用在这里吹冷风了。
她可以去后山住着,那里面南,午后的太阳也会更暖和。
想到这里,燕川的脸色终于稍见柔和。
忽然。
一个陌生的灵气毫不遮掩地在后山涌现。
燕川手中握着的剑鞘遭不住摧残,咔嚓一声响。
那位枢天宗弟子是敛了气息来的。
山南的院落十分醒目,他负手落下。
玉衡几人正盘坐静心,忽见山上来了个身着竹青色衣袍的陌生人,一时未反应过来。
好在太衍真人提过枢天宗的衣袍上都纹有山纹,也教过些道理,知道要称道友。
他们拱手询问对方来意。
枢天弟子却只用眼神瞥过,他心中嗤笑一声,生了厌恶。
内门弟子都不愿接的任务,倒推到了他头上。
小宗派在内门弟子眼中与凡人无异,似乎沾染上他们就会引来晦气,修行就会落于人后。
在枢天宗,修行是比性命都重要的存在。
他并不理会三人,径直向前走去,那里是太水山的主要布置所在。
开阳上前一步,立即被玉衡拦下,“这人怎么不用眼睛看人……”
那枢天弟子巡视一番,墨笔在浮空的书卷上自行复刻出这里的山行结构。
玉衡挡在他身前,“您到这里来到底有何事?”
枢天宗的外门弟子都是筑基会精的修为,一个未脱凡胎的人也敢挡在他身前?
实在是他许久未见这种事了。
玉衡听到一声嘲弄。
枢天弟子随手一拂,一股灵气就穿过玉衡的后领。
玉衡没有真气护体,一下被他钉在不远的树干上。
枢天弟子就这样好笑地看着他们,“有何事?来看看这山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清出去,收拾干净了,才好让枢天宗的弟子来站站脚啊。”
玉衡解掉钉进树中的外袍,跳到地上,他听出话里的意思,“你们要赶人?那叫我们去哪里?”
枢天弟子袖起手来,懒得正眼看人,“想去哪就去哪,自己收拾收拾东西走人,总比别人动手好,早点动身,兴许还能早日找个地方落脚。”
长老交代过,太衍真人不在,先恐吓一番,不行的话再提竞争换山之事。
他自然清楚,若是能直接将人唬出山去,等到太衍真人归来也早失了时机,再纠缠就没了底气,枢天宗就不必再接手这小宗派,再另给他一座山峰。
第一个就开了好头,示例在先,后面其他的小宗派少了底气和话头,对太水宗的怨气会比枢天宗大。
太衍真人将屋舍院落建在了灵脉上,枢天弟子想要查看就要到里面去。
他直直就要往里进,开阳上前拦他,“这是我师姐的院子!”
玉衡恨声道:“您要赶人,还是收山,与我们师父商量过了吗。”
“你们师父?”枢天弟子轻谑道,“他还能说个不字?”
在枢天弟子来之前,守山竹林处就有刀剑的金鸣之声,随后便歇了声息。
他们就知道或许有邪修上山,师姐在前镇守,他们怎么能让人随便闯了后山?
玉衡挡在师弟身前,“我们来此,是与你们枢天长老以灵立契的,太水宗按约为枢天宗守山、外出任务样样不落,好歹枢天宗也是个讲道义的名门正派,你说让我们走就走?”
枢天弟子灵气涌现,抬手欲轰开院落的栏杆。
一只素手忽地出现,稳稳按在了他腕上。
燕川轻笑,眼底冷意,“倒是没让我瞧见,什么时候后山也让邪修闯进来了。”
枢天弟子惊愕之下想将手抽回,却发现被困在她手中纹丝不动,骨头也开始发痛。
他只得运起真气护体,真气勉强撑起燕川的掌心,得了一丝空隙就努力将手抽走。
燕川微微松手。
他向后退了几步,咬牙暗恨看向燕川。
眼前的女修面容清冷,一双星目露寒。
看她没有真气与他抵抗,不过是炼精化气的修为,真是奇耻大辱。
燕川低头拍拍手,拂去衣袍上的灰尘,道:“您若是有要事,最好快点说。”
她抬起头,忽然笑道:“若是晚了,就要留在这里了。”
枢天弟子这才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封山大阵已成型,灵气震动,马上就要封顶了。
他目光落向燕川,她身上还有丝丝血的气息,是刚沾染上就到后山来了,因此尚未散去。
这让他怀疑她口称的“留在这里”,是哪一种“留在这里”了。
“现在世道大乱,你们守山也守的辛苦,长老决定让内门弟子来驻守,免得你们伤亡损失。山要收回,实乃无奈之举,这次再分山给小宗派们,可就没了先前的先来后到,这山怎么分,都会有人不满意。
“正巧枢天宗不日就要举办峰会,到时你们前来交流,按实力排次序,分挑山峰,这样不方便大家吗。”
话是好听的。
只可惜……
“若是技不如人,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没有枢天宗,小宗派们现在还不知在哪里的一捧灰中呢。”
枢天弟子拿话刺完人,黑着脸就御剑离开。
封山大阵在最后闭合的关头,他闪身穿过,一瞬削掉了他的袍角。
燕川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满口道义。”
最初是这些大宗派不加节制地在凡间掀起斗争,致使天下大乱,凡间焦土,失了安宁,他们转而镇守山脉,做出岁月静好的模样。
凡间混沌,出现了邪修。
起初是凡人受修士苦世,开始笨拙地尝试修行,邪修才像寻到了宝地,蜂拥而至,越来越多,凡人反而倍受残害。
亦可能是苦命人们最终被恶鬼同化。
于是大宗派主动向天下邀,令等待覆灭的小宗派不得不依附于他,既有了收留庇护弱小的名声,又增添了实力,还能让小宗派为他们出力。
现在不过是见自己安守于内,断了外界的接触已经太久,失了判断敌我的敏锐,不得不靠自己了,又开始厌恶这些小宗派碍眼,想要将赶走,却又失道义。
峰会?按实力排名次序?
不过是想轻松将小宗派挤掉罢了。
本就没有什么好客的主人,容留他们借住一方净土。
这净土原可以是天下每一片土地。
瑶光小心地晃了晃燕川的衣袖。
他有些担忧的抬头望她:“……师姐。”
师姐样貌清冷,本该令人有高岭的距离感。
奈何她平日总也睡不醒,满身颓意,双目微敛,瞧着慵懒随和。
只有正经起来的时候,才露出那种冷淡之感,眼神也格外锐利。
……就让人畏而远之。
只有瑶光敢凑上前,玉衡、开阳怕惹师姐眼烦,乖巧地站在一旁。
师姐垂下眼睛看他。
清冷之人垂眸,竟有几分温敛柔和之感。
玉衡开阳脚下挪动靠向师姐。
燕川挨个拍拍脑瓜,她眉头一皱,“你外袍呢。”
玉衡板着小脸指了指,外袍被枢天弟子钉在了树上。
她脸一黑。
师弟们瞧着师姐的脸色,似乎是要骂人。
燕川扫了一眼围着她的师弟们。
他们再去瞧,好,师姐忍住了。
燕川余光瞥过,看到开阳的表情。
“怎么了?”
开阳摇摇头。
她蹙眉,“有话还得憋着?”
开阳这才犹豫地开了口,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她,“……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他们三人都是家破流亡的孩子,遇多了惨事。
他小声道:“这些修士永远不会拿凡人的命当回事……就算成了修士,不如他们的人也不叫命。”
一个内门弟子就如此,那天命之子呢?
内门弟子不过是在他们的影响下将此奉为真理罢了。
人绝不会忍受独有的特权被分享,更何况是天命之子。
他出生,成长,见证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朦胧感到自己可以支配一切,可紧接着他却遇到了另一个天命之子,然后是另一个、另一个……
一个世界能有多少太阳呢,这个世上藏满了无数的宝藏,他伸手就能轻松取入怀中——但是别人也能。
偏执,争抢,最终走向极端。
是天下纷争的源头。
燕川望向枢天宗的方向。
她握了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