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忠良老先生对张永三抱歉说道:“粗茶淡饭,确实怠慢,让您守着这赈灾金银吃杂面饼子,多多担待!”
张永三连连摇头:“华先生,我识字不多,也不是贪吃图喝的混人。大灾之年,能有这杂面饼子吃,就已经不错了。都在做公事,你经手的钱财无数,却不沾公家一文钱的实惠,反而自家出粮管大家饭吃,老先生的为人,我钦佩!”
张永三又对长青道长说:“道长,那天跟随你来的老汉可不是一般人物,一声喊,跟撞钟一样,不晓得什么来历?”
长青道长支支吾吾不愿多说,张永三是明白人,也没有继续问。
华忠良老先生递给张永三一碗酒,询问他的出身。张永三慨然长叹,一饮而尽,慢慢诉说。华长丰和高鸦儿也侧耳倾听。
张永三,老家热河。十岁时,家乡也是遇到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爹娘还有两个姐姐一同饿死。张永三流落乡野,饥饿欲死,昏倒路边,被一行脚僧救下,带到北京东郊的出云寺。
出云寺内,一藏地僧侣在此修行,行为迥异他人。别的僧人在正堂大殿内礼佛颂经。这藏僧嫌喧闹不静,自己挖了一口两丈深的地窖,整做佛堂,隐匿其中,潜心拜佛。
别的僧人素食淡饭,偶尔想吃荤腥,偷偷摸摸地托人买点肉食,也得躲到僻静无人处享用。而这藏僧毫不避讳,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大咧咧地喝酒吃肉,惟忌惮鱼腥,也不喜蔬菜,嗜茶如命!
众僧对其行径深恶厌绝,出云寺的主持倒坦然对之,向众僧解释:藏地高寒苦绝,五谷难生,藏民以放牧为生,牛羊**肉为主食,僧侣也只能因地适宜,啖**肉果腹,不足为奇。而且,藏地气象多变,冷酷多险,生死只在喘息之间,藏民敬畏佛法,僧侣们地位尊崇,礼佛更为虔诚。
张永三到出云寺后,被派去伺候这位藏僧。藏僧所食酒肉也由张永三外出购买。相处日久,情谊渐厚,藏僧喜其憨厚刚直,收为弟子。藏僧粗通汉语,自言原为藏地寺庙中的**僧。寺庙周边的民众若有亡故,抬至**台,由他粉碎尸身,饲给鹫鸟,取佛祖割肉饲鹰之意。
光绪二十二年,寺中活佛入京为慈禧老佛爷贺寿,**僧对内地的向往已久,跟随活佛长途跋涉来到京师。不料活佛不服水土,难耐燥热,染病圆寂,他也流落于此,幸出云寺主持收留。
张永三十六岁那年,藏僧患上重疾,张永三殷切伺候,寻医买药。然而无济于事,藏僧亡故。临终前,藏僧遗留给张永三一小牛皮袋。内装四十九副手掌大小的人皮唐卡佛画。藏僧嘱咐张永三善待珍。这些绘有佛画的人皮分别来自四十九位离世**僧人的额头肌肤,由藏寺中的画师精心制作,常年供奉,内含无上佛法。
藏僧遗体火化时,青烟缭绕,升空汇聚,化成一只白鹫,展翅东飞,空中似乎传来喈喈鸣叫声。寺中众人皆感惊异,纷纷膜拜。张永三聚敛骨灰,灰烬中,藏僧的一块盅口大小的头顶骨经历烈火而不化,青润如玉。张永三将这枚顶骨收藏身边,镶上铜箍,制成吊坠,挂在胸前,留为念想。
藏僧去世后,寺中僧人暗中排挤张永三。张永三无奈之下还俗出寺,迫于生计,投身行伍,历经血战,性情日渐暴戾。
张永三叙述完这一切,从脖颈间摘下一串细铁链,底部正坠着那枚藏僧顶骨。华忠良父子和长青道长接过细看,净泽细腻,触手温润,无不嗟叹。
高鸦儿年幼好事,也凑过来摸那顶骨:“我也看看,我看看!”高鸦儿的手刚触到顶骨,顶骨突然间自行震动,散逸出层层白色光泽。高鸦儿一激灵,一股灼灼热气自顶骨传入身上,吓了一跳,赶紧后躲。
众人也是惊诧莫名,张永三暗中疑惑:“日夜佩戴这顶骨吊坠,并无异常,怎么这孩子一碰到就出此奇事!莫非顶骨与他有缘!”
此时,外面风起树摇,吱咯作响。大殿的两扇木门自行转动,缓缓敞开。
“各位,夜宴畅谈,菜肴寡淡,可否要鱼汤喝?”清脆声音传来,殿内昏黄的烛火光亮化作青幽色。一长辫姑娘从漆黑的夜色中走进大殿,圆脸杏眼,碎花红褂,手中捧着瓷盆,鱼香飘出,热气腾腾,惹人馋涎。此姑娘行走间,飘逸无声,犹如鬼魅。
屋内的人都觉诡异,高鸦儿紧紧攥住长青道长的手,颤抖不已。
华忠良父子瞪目呆立,张永三收起顶骨,聚气凝力,右手慢慢摸向腰间枪匣。
姑娘神态祥和,轻轻一笑,如暖风抚身。众人察觉无害损之意,方才沉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