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话,赫默嘶声竭力地吼出来。他背负骂名,换来的却是差点贯穿他的心脏的背叛。
谁来可怜他,谁来可怜克希尔,谁来可怜那些惨死在叛乱的平民百姓?
“你一定要逼我吗?”奥蕾莉亚冲下来抓住赫默的手,苦苦哀求他,生怕他做出偏激的事。
“奥蕾莉亚,你人最好了。连死了颗小树苗,都会伤心很久,可是你能不能替我考虑下啊,我是谁,我在想什么!”
嗓子已经喊到破音,接近痛心疾首的悲鸣。赫默同样有不能退后的理由。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这一让步,那就是万丈深渊啊。
面前的奥蕾莉亚不仅仅是她,也是他过去的影子。
为了民心,他必须与过去的自己做出决裂。
“你问问下面的人,问问他们,那些躲在你背后,藏在神殿里的暴徒,该不该杀!”
赫默似是问在了奥蕾莉亚的心上,雷声轰鸣。
“杀!”
“杀!”
“杀!!”
诸多士兵群情激愤,恨不得将那群叛徒抓住来丢进鲜血大锅里。
曾经,黑暗精灵也是高等精灵,但同族的背叛导致了他们远走他乡,来到这片苦寒的北方大陆苦苦挣扎。
可以说,每一个杜鲁齐都是被阿苏尔撕裂出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是伸向他们最为锋利的刀锋。
看见她几乎确信和濒临绝望的眼神,赫默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这件事,你别管。明天,我放你走。”
“什么...”
“我说我会放你走...”
“你不能这样,赫默!”这比说要杀了她还让她痛苦,简直是把心架在火上烤。奥蕾莉亚捧起赫默的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赫默轻轻推开了她的手,身后的士兵们发泄般地冲上阶梯,杀进神殿,将那些暴徒全部斩杀,包括阿谢洛克,当初死无全尸。
战争是惨无人道的屠杀,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变成怪兽。无关种族,无关部落。
赫默如同漫步在羊群间的雄狮,但他们不畏惧他,也不敢畏惧。
零星地反抗很快在惨叫声中消逝。
他回过头,见到了楞在原地的奥蕾莉亚,目光怒视着自己。
向来软软可欺的她,说出的话却像匕首一样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他听见她说,“那些冤魂就是你的愧悔,那些尸骨是你的罪,这座血流漂杵的神殿就是审判自己的牢笼。”
“你会下地狱的,赫默。”
他恍惚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残酷的中古世界,白的像张纸,曾经他也很善良。
赫默似哭似笑,涕泗横流,笑得撕心裂肺,指着奥蕾莉亚,即是对她说,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说,:“你清高,你了不起啊,你现在可以骂我了。好,真好,你了不起啊。你可以动动嘴,就能把我贬入地狱,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承受着什么啊,我跟你讲,百世流芳,遗臭万年,有我选择的权利吗?就因为我是杜鲁齐,活在苦寒的纳迦罗斯,我踏马没权没势,做个黑暗领主都要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一步就死无葬身之地啊。你善良,你真了不起啊,大家都爱你啊。这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啊。从我堕落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追到最高。我不要再步步受制。我受不了这种限制,我要活出个名堂,哪怕背负再多的骂名,哪怕是粉身碎骨,下了地狱,我也要做最利己,最疯狂,最让人害怕忌惮的恶魔!”
赫默近乎癫狂地嘶吼引得无数人瞩目,他却视若无睹地望着奥蕾莉亚。
生命中最惆怅的事,大概就是亲眼见证一个人或者一段感情的改变。
一股强劲而寒冷的风从神殿外延刮来,吹打着他的后背,舞动着他两鬓微卷的白发。他静静地走向奥蕾莉亚,握住她的手,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在唇与唇相贴的缝隙中轻声说道:“我会送你和艾雷恩回伊瑞斯,从此以后不会再任何方面试图束缚你……我放你走。”
晶莹地眼泪顺着奥蕾莉亚通红的眼眶留下。
她不明白,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只知道,即便获得了自由,她却心如刀割,痛地无法呼吸。
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背负希望,一个带领死亡,分别前往渐行渐远的命运之途。
大概,此去经年不复相见了。
整夜,赫默都是在军营里渡过的,他没有回领主庄园,也没有去见奥蕾莉亚。
反倒是艾雷恩找上了他。
住在铁刺镇这段时间里,艾雷恩见证了不少黑暗的一面,渐渐磨平了棱角,变得沉静稳重起来。
他开始懂得,赫默这样一个异类般的恐惧领主,在杜鲁齐的社会处境究竟有多么艰难,对自己和姐姐的破格举动承受地压力有多大。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绝不会如此这般对待姐姐。
他与姐姐在一起,艾雷恩很反对,但渐渐地也接受了事实。
听闻了昨晚的事情,艾雷恩找到赫默,拘束地说,“赫默哥,其实姐姐的为人你再清楚不过了。从小我们就被叔叔保护地很好,没有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才会...天真了些。”
“即便被卖到这里,你也将她保护地很好。昨晚的事情...我替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她...你还是劝劝她吧,姐姐真是对你很上心。”艾雷恩不怎么会说话,只能把心中所想全部吐出来。
短暂的沉默里,艾雷恩的脸躁红了。
赫默默默听完了少年拙劣的劝说,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憔悴的脸庞勉强微笑,“我和她之间...彼此都有数。回到伊瑞斯王国后,记得好好保护你姐姐。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在留在浑浊的纳迦罗斯陪我一起堕落。”
艾雷恩抿了抿唇,遗憾地问,“那赫默哥,你以后会来找我和姐姐吗?”
赫默摸了摸艾雷恩的头发,揪出一撮呆毛,没有再说话。
回到军营办公室,赫默写了一封信寄给伊瑞斯的艾萨里昂,通知他派人来接姐弟俩,同时召回唯一还能信任的安萨雷斯,护送姐弟两去阿纳海姆乘坐前往奥苏恩岛的船。
送走了人,他一个将自己关在了领主庄园里,缓了挺长一段时间。
物是人非,这段时间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过去。记忆太过美好,反而变成了负荷。它如此强烈,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试图无视,怎么假装漫不经心,都无法抹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赫默静静地坐在办公椅上,看了看曾经奥蕾莉亚喜欢用的抱枕,又回过头注视着墙上挂着的巨幅世界地图,心烦不已,最终他搬进了拉德莉莉的神殿居住。
残缺的人生是一把无解的枷锁。他愿在她所设下的牢笼中,永恒地沦落。再见,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