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失笑,贾母手乱摇:“你们听听她这张嘴!我也算会说,竟是说不过这猴儿!上酒看戏,还没唱《山门》,个破落户倒《妆疯》!”
众人再度哄笑,一场尴尬悄然抹去。
生日酒戏,无非台上唱着、台下吃喝闲聊。
宝玉拿着贾母的席面做人情,借招呼众女,拣那好拿的果子糕点偷渡出来,交给晴雯茜雪小红,让她们分给三春的丫环婆子、大房二房随来的婆子丫环,当然更不能拉下贾母屋里大大小小的丫环婆子。
王熙风身边第一得意人平儿,已是贾琏的通房,只尚未开脸。平儿和袭人有些相似,性子好又周全,只更爽利,笑叹:“宝二爷快别忙乎,你可吃过?快回厅阁。”
宝玉作了个揖:“我自不会饿着。平儿姐姐辛苦一下,给她们弄点热汤来可好?但凡冻病一个,没得给人说嘴,倒令老太太不自在。”——主子们呆的厅阁升着旺旺的炭火,下仆人多,除贾母这边随席服侍的,其余都呆在廊下。雪花飘飘天寒地冻,黛玉小妞绝想不到就这么一场家宴,一众下仆心里会有怨。他也谈不上替她打点,趁机讨个巧罢了。
却听平儿笑道:“竟当我们都没心呢,先时已传汤了,手炉子也备了。快回席罢,一阵老太太不见你,可要骂晴雯她们了。”
宝玉回席,戏台上刚唱完一折母慈子孝媳贤的小戏。贾母老怀被触动,命人传小旦与小生入阁说话。
人带过来一问,小旦十岁,小生九岁。贾母连连吁叹,赏了肉果,又一人赏铜板一串。
凤姐手指小旦笑吟吟道:“这孩子上了妆活像一个人呢,你们再看不出来。”
宝玉心一跳,原著中有这一幕!是贾母为宝钗过生日,凤姐使坏来了这么句,大大咧咧的湘云随口接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将官家小姐与下九流的戏子相比,是莫大侮辱,神瑛侍者牌宝玉左右说合反倒里外不讨好,闹出一场是非。
果然湘云小手一拍,笑嘻嘻道:“我知道,像……”
宝玉肃声打断:“像晴雯!凤姐姐、云妹妹,我可要跟你们生气了!我屋里的晴雯姐姐清白女孩儿,便是眉眼有些像,也不好将她比成小戏子吧?我正经一气两气加三气了,偏今儿是林家妹妹生诞,不好混闹起来,改天跟你们细算账!”
众人哂笑,黛玉抿抿唇,作大度状:“我可不是小性儿,偏要你说说怎么个‘一气两气加三气’!若说不出,可得给湘云姐姐赔礼,她什么都没说呢!”
宝玉苦叽着脸道:“好个嘴上不饶人的!这不是还没想出词?改天想好了,我扬扬洒洒写一篇缴文,请姐妹们裁断!”
一干人笑了个东倒西歪,贾母顿茶杯作势:“真个写下缴文,仔细你老子爷捶你!若要显才,今儿个台上唱着戏,院里开着梅花,你们几个读了书,且一人写首诗啊词的,我老婆子不懂韵啊调的,不限了,瞎凑个风雅。”
众皆叫好,探春传令小戏班停了戏,单用管弦细吹轻弹,以应“风雅”之景。
那头贾兰忙垫着脚尖替黛玉磨墨,探春则抢着铺纸,宝玉取来笔转交迎春,示意她呈给黛玉。迎春并非真木头,只是一介庶女打小屈惯了,自黛玉出孝,宝、探兄妹好些事要她帮打掩护,一来二去好歹不再是木头人。惜春仍没开窍,小不点只顾好强,拖着湘云躲一侧叽叽咕咕斟酌诗句,可怜她不过背了些五绝七言,尚未开过笔。
黛玉不愧红楼第一才女,只略微沉哦便得一首——
半卷珠帘启阁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戏台仙人缝缟抉,深闺素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曲高和寡,现场能懂的也就“几个读了书”的,比如咱们的贾兰童鞋,一咏三叹送上崇拜的小眼神,觉得二叔不及林表姑!
那是,神瑛侍者都比不上黛玉,何况一只穿越货?某人的脑筋全用到死磕八股文上,提笔必经典史籍,哪有半点风流飘逸?
贾母虽也没读过什么书,比王氏女好些,能感觉出黛玉诗里的幽怨。老人家不大喜欢这调调,一叠声唤宝玉,说他白做读书郎,惜春都似有了,他再没有重罚!
某人苦恼,马拉个巴子,自己没有就剽吧!但红楼中没应景的啊,剽古人的不行,剽后人的万一还有个穿越者,自己此举无异打认亲广告,若那位不巧又脑残了,立志救金陵十二钗,平白压上额外任务,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逼急眼灵光闪,某人开腔:“我没有林家表妹的才气,探花郎之女,这能比吗?我只得了首七绝,好不好的写出来献丑!”言罢饱沾浓墨,飞白一首——
【俏颜伴雪不争春,只把春声悄报人。待到百花争烂漫,清香结子醉红尘!】
贾兰奶声奶气这么一念,堂上堂下皆噤声。浅显句子,便是两个王氏都懂了大半。
“好!好!”贾母老手捏紧拐杖,心里说不清万般滋味。她算明白为何宝玉会更喜欢湘云,性子合!黛玉似敏儿,女儿家的细愁碎怨多了些。展眼看这些女孩儿,谁又百事顺畅?湘云襁褓中丧双亲;惜春,母丧父出家,不着调的兄嫂有还不如没有;迎春,庶女,姨娘亡,父不管,继嫡母更不管;探春看似好些,却也是父不问的庶女,嫡母拿她做伐子,生母赵姨娘见天添乱,嫡兄宝玉……可别提这嫡兄,以为她老眼昏花,一样拿庶妹做伐子!
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暗衬可得跟黛玉说道说道,自己为何不敢太过逼王氏,还不是黛玉的性子娇,若王氏拿出整治李氏的手段,这孩子哪熬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