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石头终于达成自订的第一个小目标,图谋再进一步——明天就背起书包上学堂,免得被后院滚滚红尘闷死。
王夫人不同意,说又是迁居又是摆酒闹了整天,明儿哪来的精神头听先生讲课?再则天尚寒,要带上脚炉手炉银炭、大毛衣服等,还有书笔砚该给老爷过个眼。最后,长随小厮要好生敲打一番。
假石头却不过,答许后天再去家塾。说到读书,大户人家的子弟莫不是延请业师在家独教一只宝贝疙瘩,神瑛侍者自也是如此,但这位下凡仙本事超大,来一个气走一个。贾政恼了,干脆让他去贾家私塾读。这是去年的事,神瑛侍者统共没上几天学,闹出是非一堆,一路折腾到入冬,贾母看天寒让他天天在家玩,这方安生。
神瑛侍者爱贾母,假石头怕煞贾母。所幸在应对贾母方面王夫人非常给力,次日请过安后她便揪了儿子去为上学“做准备”,免了他在内纬挣扎。
王夫人心情郁郁,一想到贾敏的女儿她就难受!这绝不是心胸狭窄,而是危机感压头。虽说她不大懂官场事,但自家二哥明摆着老了,王家又后续无人,自己以后想在后宅有话事权,一定要在二哥致仕前把宝玉的媳妇定下来,要找个跟自己一条心的儿媳。那凤丫头虽说是内侄女,终究是大房的,老太太去了一分家,各过各的,她帮不上自己。
母子俩到了抱厦,王夫人指着丫环婆子干这干那,一边似不经意地笑对宝玉道:“今上崇诗尚礼,要为公主郡主选入学陪侍呢。你金陵的薛家表姐宝钗,过阵就会来京里备选。宝钗读书识字,生得珠圆玉润,你薛姨父在时最是喜爱她……”
假石头两眼发直,心的话后妈哎,我知道那个害死老子的呆霸王就要窜来荣府了,敢不敢少说两句?容我押后处理……MD爷要奋起,爷要迎难而上捏死他!
他斜了眼忙忙碌碌的丫环婆子,轻扯王夫人的衣袖,示意她往里屋说话。
王夫人向来光明磊落,最见不得藏头露尾的勾~当,只是妹妹家的事确有些不好听,便皱着眉头抬尊脚随儿子进了房。
宝玉压低声:“薛表姐真是来待选的?我怎么听说是避祸,薛表哥当街打死人。”
王夫人心咯噔一下,旋即火起:她前几天才知道这事,是二哥家来人告诉她的,当时身边只有探春和几个心腹丫环。自己的丫环嘴紧,一准是探春说的!竟敢把这等污糟事告诉宝玉,亏自己待她那么好!
却听宝玉又道:“太太,表哥的事闹得很大吧?史家好几房在老家呢。”
王夫人一愣,旋即双眉倒竖:“看薛家笑话?!薛家难看,他们又能落到什么好?你表哥不过是跟人争个丫头,两家下人打起来了,失手伤了个泼皮……”
宝玉心的话那“泼皮”也有点小身份好不好,“薄命女偏逢薄命郎”乃红楼打头凶杀案,后面引出多少事。
此事曲折如传奇:某日红楼一霸薛蟠偶见《金陵十二钗副册》中的第一美甄英莲,见色起意抛下银子。英莲原是乡坤甄士隐的女儿,幼时被拐子拐了。拐子将英莲养到十二三岁,自是能捞多少捞多少。在薛蟠出钱前,拐子已经收了小乡绅冯渊的钱。冯渊也是一只纨绔,父母早亡且无兄弟,没人管他,性喜龙~阳,某日见到英莲惊为天人,誓言改邪归正不再交契弟,也不再要别的女人了。付了银子后,为示郑重说好三日后前来迎英莲,当他得知英莲的“爹”又把“女儿”卖给别的男人,忙带着家仆来论理。他的仆人哪是薛家打手的对手,呆霸王喝令豪仆将冯渊暴打一顿,携美扬长而去,冯渊伤重不治。
王夫人滔滔不休,一个劲为薛外甥开脱。宝玉频频点头,瞄着空档插话:“太太说的是,薛表哥才十二岁,除非他天生神力,否则哪能打死十八~九岁的男人?肯定是奴才下的狠手。这事得跟老爷和二舅说说,传的很难听呢,说是冯渊、英莲早就订了亲,再过三天就成亲,表哥将冯渊当街打了个稀烂,生拖死拽拖走英莲,如今英莲生死不明。”
抢良民媳妇和抢丫头是两码事,王夫人呆怔当场。王家下人传话只说了事,苦主具体是谁没说,这有名有姓的,看来外甥真是抢了冯家媳妇。又一转念:那丫头以前是良家女又如何?已经抢进薛家了,拿张卖身契按下指印就是奴。只是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把宝钗娶进门恐怕会起周折,老太太准会借题发挥。
宝玉又道:“听说看到的人很多,金陵城无人不知,英莲长什么模样、眉心一点胎里带来的胭脂痣,说的活灵活现。但愿英莲没事,不然两条人命。说起来冯渊家没人了、英莲只有一个老爹,能翻出多大的风浪?这事怎么会传的这样凶?说表哥本是金陵一霸,终日斗鸡走马,打人杀人对他来说只是儿戏。这种名声,薛表姐还能入宫待选?”说到这儿满脸悲悯:“姨父去了,姨妈只有表哥这一子,表姐一个女儿家……未知薛家旁枝……”
王夫人“啪”地一拍桌:“一点子小事,我说怎么你二舅忒地派人来说!定是薛家旁枝为争‘皇商’衔头搞鬼!当咱们王家没人了!”言罢起身往外走。
宝玉赶紧扯住她,懊恼自己弄巧成拙,他本想借着说“旁枝”,把任劳任怨的小黄牛、薛蟠的堂弟薛蝌弄来京都,替他消受呆霸王。但他知道薛蝌其人太奇怪,薛家老早分了家,恐怕连王夫人都不知薛蝌的存在,扯一大篇也未必能扯到薛蝌身上。
罢了,他索性换词:“太太莫着急,咱们想清了再说。姨妈来了京城,定会来咱们府上做客,别人只需半阴不阳损几句,姨妈多郁气。哎,薛家是皇商,在京里应有屋吧?不如到时我们去探姨妈,等事淡下去再请他们来做客。”——淡个鸟,呆霸王一定会再接再厉在京都创造轰动,只求祸害不到老子。
王夫人神色暗淡:“有房也不成,皇商也是商,你薛家姨父在时赴京领内府差,都是住在你二舅家,这回……我去一下凤丫头那儿。”
宝玉没再拦,心的话看来拒呆霸王于门外还得靠贾老二!那王凤熙看似聪明,其实是个傻大胆,天下没她不敢干的事。看人家王子腾,多会趋吉避凶,“这回”绝不会让二妹进娘家门。原著中薛家三口走到京都边上时,王大人脚底抹油做“九省统制”巡边去了。他严重怀疑这家伙是自己活动了一个差事跑路的。虽说这号权贵不会拿区区乡绅的小命当个事,但薛大呆太威,到了京都准会生命不息造孽不止,王子腾哪来许多功夫替外甥擦P股?
贾政去了工部装样,已放话靠晚才回家,这会找不着,假石头斜依靠枕心情厌厌。
头回穿的时候他纳闷过:薛家干嘛要赖在荣府?那等宜室宜家的宝钗姐姐,怎么就非要嫁百无一用的宝玉?街上随便拣个男人也比神瑛侍者强。
今天被王夫人一语提醒,原来是为了“门面”!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小百姓只能用竹门,有功名的人家才能用木门,扫一眼某户人家的大门,便能知道其社会地位,故有考功名“改换门庭”之说。薛家的房子只能是商户门面,有特殊标志,社会地位还不及农人。住那种屋做生意,又是在贵人纨绔遍地的京都,多的是人当你是肥羊,个个想咬一口。
其实贾家本身也够呛,第五代往下无爵可袭,不得不搏功名,至少考个秀才回来,不然管你怎么搞门,住荣府就是违制,全家尽白丁没资格住大院。
他深深理解了贾政为什么坐冷板凳也要去工部点卯,顺便理解了贾琏为什么不住在“自己家”:贾赦那院落是一品将军府,贾大老爷一死,贾琏夫妻没资格住下去,那还不如住在三等将军能住的地方,省了来回折腾。他们住在荣庆堂北边、粉油大影壁后面的院落,与他住的抱厦没多远。
至于外间说大房的小夫妻“住叔父家替二房跑腿”,胡扯!或许是王夫人管过家的原故,有了这牵强附会的一说。其实贾赦贾政分居没分产,长者在不分家,王熙凤管的是自家,说王夫人捏着不该她捏的管家权才对。
心情不畅,假石头闭目假寐,魂入小空间翻《红楼梦》,研究“葫芦僧乱判葫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