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窝在王夫人的卧房,这里和待客的朴素正房可不同,满目大红大绿,炕上铺着猩红洋毯,被盖是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炕下四副红木脚踏,靠西墙一溜四张红木椅上搭着银红撒花椅搭,杌上香鼎香盒美人觚等非红即绿,再配红艳艳翠滴滴的时鲜花草,小姑娘房里也没这等热闹。
王夫人还没回来,房里一应摆设没敢动,只丫环婆子们换了素服——不劳秋纹、麝月回贾母那边翻箱倒柜,这边备着。高门大户这些都有准备,不为自家备还得为朝上备,且不说当今翘之前不会事先发下通知,皇家后妃那么多,几时某个老太妃过世、小宠妃折了,都得换衣裳换摆设。
袭人要守着宝玉,最后一个换衫。媚人来时她去了隔间,留李嬷嬷坚守阵地。
宝玉抬眼打量,媚人年约十七八,中上姿色面目平和,看着蛮舒服,丢人群中找不出,难怪先前没注意。
媚人说话也是温吞吞,条理倒清晰。据她呈报:林姑娘是先见老太太,从荣府西角门坐轿入府的。与后院女眷认过亲后,邢夫人携她坐驯骡拉的翠幄青油车到大房住的东院,入将军府黑油大门至仪门前下车。呆了约摸两柱香时间,邢夫人送林姑娘至仪门,目送青油车出大门后方返。林姑娘复从西角门入荣府,由嬷嬷们引着经过穿堂入荣禧堂正堂大厅,再至东边二房的四合院,拜见老爷太太。老爷斋戒去了,太太陪她说话。接着宁府尤氏婆媳来探,她们走后,太太说老太太快传晚饭了,让嬷嬷们送林姑娘过去。
这个过程和原著中差不多,只王夫人的冷淡加多了几份显到了脸上,更加凸显邢夫人对林家女的礼遇——竟然是正门入,晚辈至长辈家,贾赦的品级又比林如海高,林黛玉理应从侧门进将军府,邢夫人做的过头了些。
假石头眉微皱,原著只写了邢夫人初见黛玉时礼遇有加,没写背后原因。黛玉至大房,贾赦让下仆过来回话,声称“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面都没露。邢夫人苦留黛玉用晚饭,黛玉说要拜见二舅婉谢,只略坐片刻便告辞。
结论:邢夫人所为不是贾赦的吩咐。
都说邢夫人是个没主见的,惟贾赦之命是从,这回和她丈夫大相径庭是什么原因?莫非她在王夫人身边有眼线,知悉了贾政的话?
于是他追问:“大太太穿的什么衣衫?”
媚人眨了下眼:“应是平日衣裳,方才我碰到王保善家的,她没着素衣。”
“王保善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她没换素衣,代表大房从邢夫人往下都没换素服,代表邢夫人并不知道贾政之令,代表王夫人身边没有她的眼线。
宝玉眼珠转转,心道或许邢夫人此举了无深意,不过是讨老太太欢心,又或者连这个念头也没有,仅仅因为王夫人不喜林黛玉,她便格外客气。
他决定把这问题先抛一边,就算邢夫人心怀珠玑腹有乾坤,摊上无能荒~淫的丈夫,娘家又无助力,她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他转而关心媚人,询问她家的情况。媚人显得不大愿说,只言家中已无人,是她姨妈求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开恩免了她身价银,说等袭人上手了便放她出去。
宝玉注意到李嬷嬷面露不屑,袭人又回来了,便让媚人下去。
袭人听到一两耳朵,笑言:“不用为媚人姐姐担心,她去享福呢。她姨妈家里有田,只得一个独子,儿媳去年五月没了。老人家疼孙,不愿娶别家女,托人求到老太太跟前为媚人姐姐赎身,只待她表哥除了服便接媚人姐姐家去。”
夫为妻只服齐衰杖期,为时一年。宝玉叹了声:“展眼就到了。”
李嬷嬷以为他舍不得媚人,撇嘴道:“哥儿想留下她也不难,求求老太太就是了。何家不过是个农户,及得上在咱们家配小子?那小蹄子本姓于,叫于六丫,她那作死的爹好赌,妻儿全卖光。那会六丫年纪小颜色差,没能卖进勾~栏,福大进了咱们府。又被老太太看中调~教了几年,竟是眼界高了,想脱籍出去。外头有那么好过?有得她苦头吃。”
假石头现代人一枚,倒觉得媚人有志气,这府中的奴仆大多奴气十足,有点姿色的想爬男主子的床,没姿色的退而求其次嫁个管事,一说放出去便要死要活,难得媚人做到一等大丫环脊梁骨还没断,必得拉拢一二。
拉拢人不能没银子,于是他又向袭人咨询自己的钱财,照他想来应比头回穿时好许多,八龄童能往哪块乱花钱?一年十二俩,算七年,积攒下来没八十多俩也有六七十俩。
袭人大为头痛,拿王夫人的话回他:“想要什么呢?我去回二太太。”
宝玉眼一冷:“我是问我的钱剩多少!”
袭人好不委屈,贝齿轻咬唇。
李嬷嬷冷笑:“怕是这小蹄子私动爷们的钱买了头油脂粉吧。”原想说袭人偷拿回家的,又一想袭人孤身为奴,无处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