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太阳还是毒辣辣的，大地上的热气一直往人身上蒸腾。

宋涟扛着一捆猪草，有气无力地穿过菜地往家走。远远的，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吵闹声。

“这树是我砍的，砍了又怎么样！”

一个长脸女人叉着腰，嗓门又高又尖，踏在门槛上趾高气昂。

“如兰，咱们两家房子都已经分了，这院子按理就是兄弟一家一半！这橘子树偏要在中间，那不是不讲理吗？”

河口村里，出纳宋老头一个月前，刚刚暴病去世。

这年头谁家都穷，河口村里，除了村长和外出做生意的几个人，家里的房子都不够用。儿子宋大平，宋和平本就不和，老人一死，两家就分了家，把他留下的那间房也隔成了两半。

宋家三面大小不一的黑瓦平房，围着中间的一个庭院。

院子还算宽敞，原本宋老头还活着，就乱糟糟地种了些花草和这棵大橘子树，大家也不觉得憋屈。然而，现在只有两家关系不好的妯娌住，王红英怎么看，怎么觉得狭窄。

还是她大女儿宋有余说得对。他们家有五口人，人口多，需求大。而这二弟宋和平家里，只有二口半人——宋和平自己受伤瘫痪了，最多就算半个人！

老头子统共留下了这么点东西，到底凭什么要平分？

自己刚生下小儿子，一双较大的儿女也都在长身体。尤其是宋有余，她读书用功，最是消耗营养。王红英思来想去，先拿斧头把院子里的花和橘子树都砍了，好把这个院子都占据下来，拿来自己养鸡鸭。

而王红英对面的女子，穿着一件发黄的纱布碎花短袖，就是丁如兰，也是宋涟目前的便宜妈妈。

丁如兰一回家，看到这棵十来年的大树突然被砍，气得刚捡的柴火都丢到了一边。

可她性格软糯，一向不擅吵架，刚敲开了宋大平家的门，就被冲出来的嫂子王红英一阵抢白。

“分家了不假，那树我也同意是每家一半！”

丁如兰面对高了半个头的王红英，紧张地搓着衣角。

“它长得好好的，你又干什么非得砍树？”

王红英翻了个白眼。

“这么棵大笨树，我们的阁楼都看不见光了！不砍了做什么？”

丁如兰又气又急，脸上出汗，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那也……也不能没跟我说，就砍！我……我女儿喜欢吃酸橘子！”

“哦，就你有女儿呀！”

王红英歪着眼睛，从鼻子里出了一声。

宋和平和丁如兰的独生女儿宋涟，一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过是长得灵巧秀气了一些，宋老头子就格外偏爱，王红英早就在胸口憋了一股气了！

别说宋家的两个男丁都是她生的了，在她看来，这个侄女，连她女儿宋有余的鞋也不配提。

宋有余前两年突然开了窍，脾气更好了，成绩也突飞猛进。

她看得懂复杂的农业技术书，让宋大平和王红英不要种水稻小麦，改种了许多新品种蔬菜，赚得比原来多多了。不久前，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每年只招收四五百人的悦市一中。

这可是宋家第一个考上城里中学的。

宋有余成绩出来的时候，村委还给她挂了大红花，放了三大串的鞭炮！

王红英一想到女儿，就觉得特有面子，底气也足。为了有余和两个儿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必须去抢！

“我们家有余，下个月就去城里读书了，这可是河口村唯一一个考进了一中的高材生！”

王红英对丁如兰翻了个白眼，得意洋洋。

“现在我把阁楼都腾给她用了，要是耽误了她看书预习，你赔得起吗？”

听到这句话，丁如兰慌张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宋有余得了第一，上了报纸，还被学校领导奖励了一大笔奖学金，这件事情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

如今河口村里，谁不知道她读书重要！

二楼的一扇小窗户突然打开，宋有余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但是眼神有点冷森森的。

“妈，你不用多费口舌，二婶要树，那你就给她算了！”

王红英点点头，弯下腰一拎。

“拿去！”

“啪”的一声，一捆还是青翠的枝条，就被从屋子里丢了出来，正好落在了丁如兰面前。

六岁的宋有庆，也从王红英咯吱窝下钻出来，猴儿似的贼笑。

他看着丁如兰脏污的衣服，瘦小的身躯，嘲笑道：“垃圾婆娘，拿回去烧呀！我们家也不缺这点柴火！”

“没礼貌。”

王红英轻拍了一下二儿子，脸上却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她不屑地看了丁如兰一眼，直接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丁如兰看着地上的橘子树枝干，浑身颤抖，眼眶红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她回头时，刚巧看到宋涟慢吞吞地回来。

丁如兰气愤道：“干什么去了！打个猪草都这……这么慢，猪……猪都要被你饿死了！”

宋涟抖了一下衣襟，滴下一串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