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后是端午节。这天一早,林春秀收了几十斤芦笋,拿了一些自己包的粽子,分作两只箩筐,挑在肩上,赶往军营去。
到了城关,她发现这里的气氛跟以往有明显的不同。街边的墙上刷满了各种标语: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打`倒`美`帝`国`主`义!
打败美`帝野心狼!
保卫东山岛!
坚决粉碎蒋`匪`帮反`攻`大`陆的图谋!
……
她挑着担子来到军营门外。和往常不一样,军营两边都有荷枪实弹的战士在站岗,军营里也不时传出战士们训练的口号声和呐喊声。她到门岗去登记,执勤的战士还像往常那样对她客气、热情,登记完,还问她是否知道伙房的方向。她说知道,就挑着担子进了军营,来到了伙房。炊事班的战士都认识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把粽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让战士们称芦笋,并且告诉他们,她的芦笋卖一分钱一斤。但是炊事班长还是按市价付了钱。
林春秀告别了炊事班的战士们,挑着空箩筐出了伙房。营房里的空地上,有一排战士在做队列训练,他们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令。她觉得这些战士个个都很威武,但她没有看到熟悉的脸,也没有见卞天祥。她非常想去看卞天祥,但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战士们都在紧张地训练,她也不好意思上前寻问。她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军营门口。
这时,一队满身泥水的战士背着枪往回走。她仔细扫视每一位战士,希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终于,她看见了王奇开。她兴奋地喊道:“小王!”
“林春秀同志,你又来给我们送菜啦?”王奇开看到林春秀也很高兴。
“今天是端午节,我送几条自己包的粽子来。”林春秀解释说。她正想问卞天祥在哪里,却听见王奇开扭头往后喊道:“班长,林春秀同志来了!”
听了这话,队伍后头一位战士出列,向前跑步而来。林春秀心中一阵欣喜,以为是卞天祥。可那战士到了跟前,却是李晓德。李晓德笑着说:“春秀姑娘,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李大哥。天祥他……,”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晓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机械地说:“天祥他,他调到别的部队去了。”
听了这话,林春秀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看到林春秀的眼泪,李晓德这个东北大汉慌了手脚。他抬起头,冲着队伍喊道:“王奇开出列!其他人回营房解散,休息。”
王奇开跑步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问道:“班长,怎么了?”
李晓德没好气道:“班长个屁,你快来安慰一下春秀姑娘。”
王奇开扭头看到林春秀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不知所措。
“天祥的部队远吗?”林春秀静静地问道。
“这……,”王奇开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林春秀转过身,迈开步子,默默地走了。
李晓德和王奇开无言地望着林春秀离去的背影。
两年后。1953年7月16日拂晓,亲营山。
亲营山位于东山岛这只“蝴蝶”的腰身和右翅膀的连接处,在岛中南的乌礁湾的北部海岸上。亲营山是军事要冲,其西便是通往东山重镇——西铺(今东山县人民政府所在地)的要道。此时太阳还没有露脸,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海天之间的云层低压灰暗。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些像鬼影般的黑点在时隐时现。在山顶工事后面,是解放军守岛部队——公安80团一营一连三排的前沿阵地。三排长孙传喜正通过望远镜,严密监视着海面的动静。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孙传喜数了一下,黑点总共有十三个。不久,那些黑点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艘艘的军舰!孙传喜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再仔细观察一阵。不错,这是军舰,十三艘国`民`党军舰!他把望远镜交给副排长,让他继续监视,自己立即拨通电话,将这个情况报告营指挥部。接着,营长又报告了团长。团指挥部根据其他情报综合分析,断定敌人确实是冲东山岛而来的!团长游梅耀立即拨通福建军`区司`令`员叶`飞的电话。
这支由一艘驱逐护航舰、两艘运输舰和十艘中小型登陆舰组成的国`民`党军舰队,是头一天即7月15日的黄昏,从金门岛的料罗湾开出的。乘坐在司`令舰“高安”号驱逐护航舰上的,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国`民`党军二级陆军上`将、金门防卫司`令胡`琏,以及第四舰队司`令黄震白少`将和其他陆军和海军将`官。为了给解放军造成错觉、防止过早暴露目标,胡`琏命令舰队向东南向进发,许多不明真相的士兵,还以为是到澎湖或高雄进行联合海防训练的呢。等靠近澎湖,胡`琏突然命令舰队改变航向,全速向西南进发。此时,天色已经微明,胡`琏在黄震白等将`官的簇拥下,来到船头甲板,拿起高倍望远镜,瞭望东山岛。这次突袭东山岛的计划,是由美国特工汉弥尔顿中校(Edward Smith Hamilton)一手炮制的。这个汉弥尔顿是美国**情报局(CIA)下属的“西方企业公司”(Western Enterprises Inc.)的干将。胡`琏心想,汉弥尔顿选择这个进攻时机不无道理。在**战场上,“联合国军”被共`军赶回三八线,早已无心恋战,一旦停战协议签订,“反`攻`大`陆”恐怕就要成一枕黄粱了。
胡`琏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参谋,正了正军帽,踌躇满志地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为了这次负有“反`共复国”使命的东山岛之役,他随舰队带来的人马,就有一个5000余人的缩编师,一支1500多人的“游击队”。想起这些“游击队”,胡`琏不经意地轻笑了一声。这是一些收编来的土匪和受训几天的犯人,虽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却是些亡命之徒,足够共`军喝上一壶的了。此外,在台湾新竹的空军基地上,还有一个600多人整装待发的伞兵大队(加强营);驻守金门的空军战斗中队也随时准备起飞,执行轰炸任务;舰上还有近两千人的海军预备队。他总共调动的兵力不下一万人。而岛上的共`军有多少呢?想到这里,胡`琏不禁冷笑两声:“哼哼!”
形势万分危急!我守岛部队只有公安80团的一营和二营的五连和六连,外加迫击炮连和水兵一连,以及县公安中队和盐警中队。也就是说,团长游梅耀可调遣的人马只有区区的1200余人。在电话中,游梅耀向叶`飞详细汇报了部队的部署情况:
他已经在前沿阵地布置了两个连:一营一连驻守在“蝴蝶腰身部”的亲营山、大路口一带,二营六连驻守在“蝴蝶右翅膀”的湖尾、南埔一带,可达到拖住登陆敌人两个小时的目的,以保证重点防御阵地的有效部署。三个重点防御阵地是425高地(公云山)、200高地(牛犊山)和410高地(王爹山)。425高地尤其重要,由一营二连和迫击炮连镇守;三连和二营五连分别把守200高地和410高地。八尺门渡口是我军援兵必经之道,事关重大,由水兵一连扼守。县公安中队和盐警中队驻守城关。
听了游梅耀这个防御部署,叶`飞的心情是沉重的。这么点儿兵力要阻挡装备先进、十倍于己的敌人,多少有点儿把羔羊往虎口里送的味道。可他十分清楚,如果东山丢失,就要进行第二次解放东山的战役,那时我军将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叶`飞不愧为身经百战的战将,颇有大`将风范,知道大敌当前,前方士气只可鼓、不可泄。他稍作沉思,问道:“你能坚持多久?”
“报告司`令`员,坚持一天没问题!”
“好,游梅耀!你能坚持一天,我给你请功!”叶`飞一拍大腿,放下电话。他立即命令31军91师及28军82师及军直属榴炮团紧急南下增援东山岛;同时电告中`央`军`委,请求驻广东黄岗的41军122师火速增援。
早晨5:30,亲营山南面海岸,五艘国`民`党军中字号(LST)坦克登陆舰,以及一艘美字号(L**)中型登陆舰驶入岸边浅滩。登陆舰前方的运输通道舱门突然打开,六辆水陆两栖坦克一拥而出,紧接着又是六辆。坦克从舰上跃入海水中,依靠它们的水上推进器,快速向海岸靠拢。舰上放下浮吊桥,一群群衣着杂色、手握各式武器的匪徒,咿呀乱叫着冲了出来。紧接着,一排排衣着整齐、手握美式轻型突击武器的国`民`党正规军跳入水中。他们紧随在坦克后面,向岸上冲来!
亲营山我军阵地上,三排长孙传喜手握手枪,趴在壕沟后面,怒视着已经冲上岸的敌人。战士们的枪早已子弹上膛。他们屏住呼吸,左手扶枪瞄准山下,右手食指轻扣扳机,只等排长一声令下,便毫不留情地将枪弹向敌人倾泻下去。敌人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敌人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发炮弹呼啸着落在阵地后面,战士们迅速把脸趴在地面上。一声巨响,炮弹炸起的土石洒满了战士们的身体。紧接着,炮弹一发连一发地落到阵地上——敌人的舰载炮同时开火了。敌人的步兵很快冲到阵地近前!
“狗日的,来吧!”孙传喜骂道。他一扬头,大喊一声“打”,同时扣动了扳机,将一个冲到近处的敌人撂倒。顿时,战士们的满腔怒火,化作一颗颗出膛的飞弹,向敌人扫射而去。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多数倒下,还站着的敌人也屁滚尿流地往下滚。
山下的敌人坦克开到山脚斜坡处,停下来,调整火炮的发射方向和发射角,瞄准山上的我军阵地,同时开火。几枚炮弹落入阵地,有战士负伤。接着,又有几枚炮弹落在阵地前方不远,炸起的土石挡住了战士们的视线。敌人趁我军火力减弱,重新反扑。
壕沟内的战士们,没有负伤的,一刻不停地射击、投弹;负轻伤的战士,都忘记了包扎,也只顾射击。重伤的战士,只要能动,就替别的战士拧手榴弹后盖,传递弹药。战士们在流血,在牺牲。
有一群匪兵已经冲到阵地前,嚎叫着扑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国`民`党正规军士兵。他端着一挺轻机枪疯狂扫射,连连击中了好几名战士,一名战士中弹牺牲。
在这个匪兵正前方的战士叫杨学倍,也是个大个子。他气得把军帽往地上一甩,骂了一声“王八羔子”,便翻身滚出壕沟去。那匪兵只顾往高处开枪,等他发现杨学倍,杨学倍已经滚到他脚前。只见杨学倍飞起一脚,正踢中匪兵的裆部,匪兵痛得嚎叫一声往前弯下腰去。杨学倍一把抓过敌人烫手的枪管,另一手用肘拐子连连猛击那家伙的脑袋,那家伙没喊出第二声便倒了下去。杨学倍半躺在山坡上,端起轻机枪,调转枪口,复仇的子弹向冲上来的匪兵们横扫。匪兵们立即被打倒一片,剩下的急忙掉头鼠窜。趁着敌人火力减小,杨学倍扯下绕在那倒地的匪兵身上的机枪弹带,抱着机枪往回爬。
“掩护杨学倍!”孙传喜喊道。战士们勇猛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