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第一个节目,是两名战士表演的相声:《解放军为什么老打胜仗》,说的是,一名从国民党军投降过来的战士和一名新入伍的战士,讨论解放军总能打胜仗的原因,他们用生动风趣的语言,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第二个节目是小品,说的是一对年轻渔民夫妇一心一意拥军的故事,战士们看了很感动。接下来是东山传统剧目——水族舞:《闹龙宫》。台上舞动着一群“虾兵蟹将”,样子和舞步都十分滑稽可笑,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节目结束时,战士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连长王长德跑上台去宣布:“下面请林春秀同志为我们唱一首渔歌。同志们鼓掌欢迎!”
台下响起了有节奏的鼓掌声。林春秀走上台去。在台上,林春秀微微低头,在灯光下两颊有些绯红,好象羞涩,又好象在思索。此时坐在台下的卞天祥,脸涨得通红,心怦怦乱跳。他从来没听说过林春秀会唱歌,真担心连长不了解情况乱点将,让林春秀下不来台。
台上的林春秀却慢慢仰起头来。她抬起手,轻轻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顺手又将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长头发拉到胸前。这时,圆圆的明月已经升起在空中,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营房,照亮了战士们的笑脸。她抿了抿嘴唇,开口唱道:
天上月亮笑嘻嘻,人间生活甜蜜蜜;
如今渔民当了家,感谢救星毛·主·席!
天上有个月亮亮,人间歌唱声朗朗;
如今渔民得解放,感谢恩人共·产·党!
天上有个月团团,人间欢笑脸圆圆;
如今渔民得翻身,感谢亲人解放军,感谢亲人解放军!
优美、婉转、抒情的旋律,甜润、轻柔、感人的歌声,有如夏夜微微掠过的凉爽海风,轻轻地抚摸着每一个人的脸庞,又有如火树花开时节飘来的阵阵清香,浸入每一位战士的心灵深处。歌声已经停了一会儿,台下的战士们才如梦初醒。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紧接着,台下爆发出了持久的、雷鸣般的掌声。九班的战士们更是欢呼雀跃。王奇开脱下军帽,随手抛向空中。其他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纷纷脱下军帽,要往空中抛去。卞天祥连忙制止。要说最兴奋的,莫过于卞天祥了。林春秀一开口,她美妙的歌喉顿时使他七上八下的心完全踏实了下来。等林春秀一曲唱完,他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情丝和绚烂的梦想。
接下来的节目是“大鼓凉伞”——《军民同乐庆中元》,战士们被邀请到台上,和演员们一起敲响锣鼓,同台欢庆。李晓德推了推卞天祥,说:“天祥,走!”卞天祥没有动。他还沉浸在林春秀优美多情的渔歌之中。李晓德见卞天祥没反应,拉起梁小山就往台上跑去。
“卞天祥!”这时,传来连长的喊声。
“有!”卞天祥一惊,急忙站起。他见连长带着林春秀已经到了九班队列的外面。
“林春秀同志住在南鳌村,离这里有几十里地。她说认识你。现在由你负责将她安全护送到家。”
“是!”
连长看了看手表,说:“现在8:30。来回我给你四个小时,12:30归队。”
“是!”
卞天祥和林春秀走出军营,走出县城,并肩走在海边小路上。天空中圆圆的明月,在他们身边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海上传来的阵阵涛声,在他们心中激起了道道涟漪;凉爽的海风拂过,在他们的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卞天祥转过脸来,笑着说:“春秀,你的歌真动听。”
林春秀抿着嘴,微微一笑。她往前跑了几步,转过身来,说:“天祥哥,我再给你唱一首吧?”
“好啊!”他惊喜万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仰起头,唱道:
圆圆月亮当头照,海里鱼龙到处游;
他们为何不睡觉?要听小妹唱歌谣。
一曲渔歌唱出口,小妹心事谁知道?
阿哥是个解放军呀,小妹怎能不欢笑?
悠扬的歌声伴着轻轻的涛声,乘着轻柔的海风,飘满了银色的海岸,填满卞天祥的心间。她正唱着,停在不远处沙滩上的一对海鸥,无声飞起,在银光涌动的海面上展翅飞翔。她望了一眼低翔的海鸥,又回头看了看卞天祥,轻轻一笑,接着唱道:
“天上海鸥你莫叫,不是我成心要打搅;只因阿哥在身边呀,小妹我怎能不心跳?”
卞天祥听着林春秀的歌声,望着她在月光下那秀美的脸庞和身影,心越跳越快。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个大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等林春秀把歌唱完,他已经是面红耳赤,胸膛起伏。长了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他跑上前去,轻轻的牵过林春秀的手,喘着气道:“春秀……,”
“天祥哥……,”林春秀的肩膀轻轻地靠到他坚实的胸膛上。她感到了他剧烈的心跳。他低头看她,发现她也满面通红,胸脯起伏。他闻到了她长发的清香。此时,月亮不再走,风也已经凝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年轻人,过来帮推一下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喊声。
他们同时抬起头,往沙滩上望去。海岸的浅水边,有两个人影在往沙滩上推一条渔船。卞天祥忙放开林春秀的手,跑过去。林春秀也跟在后面。这是一对老渔民,他们要把船推上岸来修理。卞天祥顾不上脱鞋就跑进水里,对气喘吁吁的老渔民说:“阿伯、婶娘,你们到沙滩上休息。我们来帮你们推。”
林春秀急忙脱下鞋子,也跑进水里来。他们两人各站在船尾的一侧,使尽全身力气推船,不多久,就把船推上沙滩高处。老渔翁说:“感谢你们两个好心的后生。”
卞天祥整了整军服,向老渔翁敬了个礼,说:“阿伯,我是解放军战士,帮助你们是应该的。”
老渔翁赶紧站起来,给卞天祥鞠了个躬,激动道:“原来是解放军,真是感谢了!”
“不用谢的。”卞天祥被老渔翁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老渔婆开口道:“他爷,现在的解放军跟以前的兵老总真是不一样啦,跟我们渔民就像一家人。”老渔婆看了看卞天祥,又看了看坐在沙滩上穿鞋子的林春秀,接着道:“小妹,你刚才唱的渔歌,我都听见了,唱得好!我年轻时也不比你差。”
卞天祥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刚才,他跟林春秀两人手牵着手靠在一起,要是被这对老渔民看见了,可就坏了。
“哈哈哈!”老渔翁笑了起来,“你这个老婆子真不知羞,还敢在后生面前卖弄。”
卞天祥和林春秀告别了老渔民,继续往南赶路。可是,卞天祥刚走出几步,就感到右脚的脚背上一阵剧痛。他放慢脚步,落在林春秀的后面。林春秀回过头来,不解地问道:“天祥哥,你怎么了?”
“没事。”卞天祥勉强加快步伐。
走出了海滩,卞天祥的脚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停下来,蹲在地上,解开鞋带。他脱下潮湿的胶鞋,往脚上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今天下午扭伤了的踝关节外侧,鼓起了一个大包。林春秀过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鼓包,问道:“痛吗?”
“不痛。”他说着,又把鞋穿上。
她伸手拦住他系鞋带的手,说:“别系,你就拖着走。”
“不行。一个解放军战士拖着鞋走路,象什么话!”他把鞋带系好,站了起来。
她也站了起来,伸手扶着他,说:“那,我扶着你走。”
“那更不行,一个解放军战士跟一个小妹拉拉扯扯,被人看见,更不象话。”
她缩回了手,咬了咬嘴唇,说:“那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送了。现在都解放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怎么行?连长让我把你护送到家。我半路回去,就是没有完成任务。”他忽然察觉自己说话有些不通情理,便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对不起,春秀,我的意思是,我,我很想送你到家。”
他咬着呀,迈开了步子。她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在他身边。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南鳌村,过了妈祖庙,便到林春秀的家。在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说:“春秀,我不进去了。”
“你是怕我爹娘的鬼魂,还是怕我?”她逼视着他。
“春秀,”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回去要晚了。”
“我知道,你是解放军,有纪律。可你这样的脚,怎么走得路?我烧一盆热水,给你泡一泡,你就不痛了,也可以走得快一些。”说完,她推门进屋。
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进屋去。
“你坐。”她给他一张凳子,便忙着打水、生火、烧水。
卞天祥坐在凳子上,看着蹲在灶前烧火的林春秀。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她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反射着火光,她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前一后地起伏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景,深深地吸引着卞天祥。
不一会,她站起身来,打开圆鼎锅,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温。她用烧火棍扑灭了灶中的火,把水倒进木盆,然后把木盆端到他跟前。他忙弯下腰,脱下鞋子。这时,脚上的肿包更大了。他把脚伸进盆子里。她用手在他脚上的肿包处轻轻按摩,不一会儿,他便觉得疼痛化去了许多。她拿手巾,把他的脚擦干。他穿好了鞋子,站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似有千言万语。他猛然抓过她的双手,把她拉倒近前,默默地端详着她的脸。他想跟她说话,却不知说什么。终于,他放下她的手,轻声说:“春秀,我走了。”说完,转身出门去。
她呆站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去。她忙跑出门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月光下,她的眼眶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