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的战士护送着卞天祥和林春秀上岸。在前沿阵地,卞天祥见到了六连长马德贵。马德贵跟卞天祥在渡江战役时就认识。那时,马德贵还是一名班长,卞天祥还是一名船工,马德贵的二班就是由卞天祥和另一名老船工撑过江的。见到马德贵,卞天祥感觉就像到了家。他向马德贵敬礼道:“侦察连战士卞天祥归队!”
很快,马德贵跟上级取得联系。卞天祥换上干衣服后,被直接送到军部。林春秀则被送到了诏安县委招待所休息。
军部情报处长接待了卞天祥。卞天祥将那卷灯心交给情报处长,并将东山岛上国民党守军频繁调动,并四处抓壮丁,以及老百姓热切盼望早日解放的情况,一一做了汇报。情报处立即对灯心进行技术处理。灯心上记述着国民党守军将在10天内逃离东山岛。这远远早于我军计划攻岛的时间。军情紧急,情报处的干部战士紧张地工作,将灯心上记述的情报及卞天祥汇报的情况,连夜整理成文件,呈报军指挥部。31军首长阅读了情报文件后,决定将攻岛计划提前,并急报三野指挥部。
第二天一早,军部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作出紧急战斗部署。军部作战指挥室内,政治部主任站在东山岛地图前,神情严肃地说:“根据我侦察员送回的情报,岛上的敌人将在10日内逃往金门和台湾。军指挥部研究认为,必须将解放东山岛的时间大大提前,以达到将敌人消灭在东山岛上的战略目的。军部已经将提前攻岛的计划上报野战军司令部。”
军长站起来,扫视一圈他这些身经百战的部下,面带笑容地说:“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让各位指挥员了解这个变化。我知道,大家为渡海攻岛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是,今天我要求你们必须在几天内完成最后的工作!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但是,如果我们现在不克服这个困难,将来在解放金门和台湾的时候,我们就会流更多的血,就会牺牲更多的生命!”
一大早,林春秀起床,刚洗漱完毕,她的房间来了好几个女孩。她们都是年轻的妇女干部,领头的是诏安县妇女主任张凤梅。她们来领林春秀到食堂去吃早饭。张凤梅二十出头,性格泼辣。她一进门,不管林春秀愿意不愿意,一把拉过林春秀的手,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竖起大拇指,对她的同伴大声说道:“长头发,瘦身子,斯斯文文,样子还蛮好看的。真是看不出,这就是协助解放军侦察员送情报的女英雄——林春秀同志!”
林春秀不习惯被人这么打量和品头论足。但是,那个古怪的“同志”称谓让她感到好奇。昨天下午,卞天祥对他说了这两个字;晚上,营救她和卞天祥的军人也这么称呼她。她盯着张凤梅,壮了壮胆,问道:“同志?什么是同志?”
“你不是已经会说了吗?怎么还要问?”张凤梅咯咯一笑,道,“走,先去吃饭再说!”
林春秀跟着张凤梅她们出了房间,向食堂走去。一路上有不少的人跟她们打招呼,都用“同志”两个字:张同志,李同志,王同志,等等。到了食堂,买饭的时候,她们跟里面的伙计打招呼,也用“同志”。
早饭是每人一碗粥和一些咸菜。她们就围在一张桌子旁用餐。
“是不是你们诏安人都喜欢称同志?”林春秀满腹狐疑地问。听了她的话,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不是!”张凤梅抬起头,说,“这是个新词。我们翻身解放了,大家都是同志。你是同志,我也是同志,大家都是。”
“翻身解放?什么叫做翻身解放?”
姑娘们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一位削瘦的女孩自豪地说:“你从东山岛来,一定见过蒋匪军吧?打败蒋匪军就是翻身解放!”
“打败蒋匪军就是翻身解放……”林春秀喃喃地说,“打败他们,就能救出我哥。”
女孩子们都不笑了。一个扎着**的女孩关切地问道:“你哥被蒋匪军抓走了?”
林春秀点了点头。她想起爹娘的惨死,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道:“他们还杀死了我爹和我娘!”
张凤梅牵过林春秀的手,安慰她说:“你别难过,这个仇一定要保!解放军很快就要过去收拾她们了!”
“解放军?是不是我昨天晚上见到的?”林春秀问。
“对!解放军就是我们自己的军队,是专门打蒋匪军和坏人的!”张凤梅回答道。
林春秀呆了呆,然后一言不发地喝起粥来。吃完饭,张凤梅对林春秀说:“为了协助解放军解放东山,县里组织了担架队、运输队、船工队和向导队,你愿意参加哪个队?”
林春秀没有马上回答。她想了想说:“我要参加解放军!”林春秀的回答让女孩子们大为惊讶。
告别了张凤梅她们,林春秀没有回县委招待所,而是根据自己的记忆,直奔六连驻地。路上,她想起了卞天祥。她没想到他也会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昨天晚上,他穿上军装的时候,虽然灯光昏暗,时间短暂,但她还是发现,他是那样的英俊威武。如果他只是一个说着外地话的陌生军人,她会对他敬而远之。可是,他却是那个跟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年轻人,他们曾经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他们的肉体和命运曾经是那样的接近。她对他尊敬不起来,也没法把他从心里赶走。想着想着,她来到了六连的驻地。
驻地门口有两名解放军战士持枪站岗。虽然他们的军服不同于国民党军,但这样的景象,还是令她望而却步。昨天在国民党兵营里的遭遇,又一幕一幕地在她脑海里回闪。她站住了,远远地望着岗哨,不知所措。不久,一个哨兵似乎发现了她。只见他向另一个敬了一个礼,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背着枪向她跑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扭头迈步,准备离开。这时,那个哨兵开口了:“等一等,同志,你有事吗?”
声音有些熟悉。她停住了脚,转过头来。
“啊,真的是你。”那个战士笑道,“我叫李新阳,昨晚在海上第一个看到你的。”
“谢谢你了!”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
“你来这里有事吗?是不是找你哥?”李新阳问。
听了这话,她脸颊一片绯红。她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不在我们连。不过,你别着急。我去问一下副班长,给你想个办法。”李新阳说完,跑回岗哨去。
林春秀在军营前站着,想,要是卞天祥来了该跟他说什么。她估计,自己自愿去当兵,不会有问题,因为国民党军还抓人去当兵呢。可是,自己是个女的。要是军队不要女的怎么办?正想着,后面有人喊她:“同志,是你要找卞天祥同志吗?”
她转过身来,见一名解放军战士站在她身后,正举着手向她敬礼。现在,她已经习惯“同志”这个称呼了,但是,一个军人向她敬礼,还是使她大为惊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她涨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请跟我来吧。”那位解放军战士放下敬礼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她跟着那军人,走不多久,进了另一座兵营。军人把他领到一间简陋的房子内,给她倒了一杯茶,说了句“请在这里等一下”,就出去了。不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卞天祥,心不禁怦怦直跳。她站起身,正要迎出去,可进来的却是一位高个子军人。
那军人走进门来,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让林春秀感到亲切。他上前热情地说:“欢迎你,林春秀同志!”
“你是……”林春秀迟疑道。
“我叫杨明全。”那军人笑着说,“没想到卞天祥还有个这么勇敢的妹妹!”
林春秀红着脸低下头。“天祥他……”
“哦,卞天祥被上级领导叫去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连在开动员大会,想请你去给战士们讲讲东山岛上蒋匪军的暴行。”
听了这话,她又想起了爹娘被打死、哥哥被抓走的悲惨景象,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她跟着杨明全来到营地内的一片空地。那里,一百多名军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
杨明全是侦察连的指导员。他对战士们大声说道:“同志们,这位就是协助卞天祥同志死里逃生,从东山岛送情报回来的林春秀同志!”
战士们热烈鼓掌。杨明全摆了摆手,道:“东山人民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下,过着悲惨的生活。现在请林春秀同志讲讲东山人民的苦难。”
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林春秀不知道说什么。她眼前只有倒在血泊中的爹和娘,耳朵中只有娘临死前对哥哥的呼喊。她禁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转过身来,双手猛然抓住杨明全的手臂,胸膛起伏。她喘了两口气,坚定地说:“同志,我要参加解放军!为我爹娘报仇,救出我哥哥!”
杨明全注视着林春秀几秒钟,然后抬起头,面对战士们,激动地说:“同志们,卞天祥同志回来时告诉过我,林春秀同志的爹娘,就在昨天凌晨被匪兵们杀害了,她哥哥也被抓壮丁抓走了。东山人民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同志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解放东山岛,消灭将匪帮!”战士们振臂高呼。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
战士们的激情感染了林春秀。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壮了壮胆,也和战士们一起呼喊口号。等口号声平静下来后,她转过身来,再次向杨明全提出参军的要求:“同志,我要参加解放军,也要解放东山岛,解放全,全中国!”
“哈哈,不愧是巾帼英雄!”杨明全爽朗地笑道,“不过,林春秀同志,现在全国就要解放了,上级命令我们,不能再接受地方的同志参军。等东山解放后,你有更重要任务,那就是建设新东山!”
“是不是嫌我是个女的?嫌我不能打仗?”她倔强地问道。
“林春秀同志,你误解了。我们确实有命令……”
没等杨明全说完,林春秀扭头就走。
“林春秀同志……”杨明全在背后喊她。但她头也不回,径自走出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