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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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手退开时,卢修斯感到了小臂上一阵刺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他血肉里钻出来,烟雾一样消散。他知道手臂上的黑魔标记消失了,连同他曾经的罪恶,和未来的惩罚,都一起烟消云散。枷锁消失了,他可以毫无压力、游刃有余继续在名利场施展手段而不担心被审问搜查了,他可以和过去那群同僚一刀两断而不担心被反咬一口了,他甚至可以爬到这无趣的巫师世界的权力最高峰了。
他保留了所有的利益,而她背负了他所有的罪孽。
“卢修斯,你只需要往前走,我送你最后一程。你要好好的。”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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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修斯.马尔福离开侧厅后,不一会儿侧厅的门再次被敲响,棕发的见习期记录员杰西·斯罗科走了进来。
他直走向沙发上坐着的黑裙女子,在她裙边半跪下来,认真抬头仰视她的脸。
她也低头看他,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动不动任他握着,他灼热的体温慢慢透过丝绸传到她的肌肤,将她那处血液烘得温热。她静默片刻,叫他,“阿萨。”
“夫人。”他一如从前伪装被她一眼认出时那般,露出开心的笑脸。
“杰西是本名?”她问。
“不是哦,不过很接近呢。”
“J,”她随口猜测,“杰克。”
“不是哦。”
“洁西卡。”
他噗嗤一笑,“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你是男孩子?”她用问句语气下了定论。
“不是男孩哦,”杰西·斯罗科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舒舒服服跪坐在她的裙边,仰着头认真看她,“是男人。”
她似乎有些厌倦了,抽回了手腕,“你没有理由留下。”
杰西·斯罗科无谓耸耸肩,“本来没有,后来找到了。”
她沉默,再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好奇心去追问。他也不自答,笑嘻嘻看她,目光在她眼尾裂纹长久摩挲着。
“夫人。”他说完,又短促吸一口气,像是有什么很长的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不等房间里的两人同意,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门缝里灵活挤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您好!迪斯洛安女士!”小个子的语气轻而快,像是唱一首有节奏的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魔杖茶话会》的记者——首席记者,可可库。此次前来,我想对您做一个短暂而有趣的采访——您不论有什么想法,都能尽情的告诉我,我一定能帮您润色添彩,刊登出去——我们的《魔杖茶话会》杂志已经蝉联三届‘巫师界最受欢迎娱乐杂志’,蝉联两年娱乐杂志销售冠军——”
杰西·斯罗科突然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介绍,“你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吧?”
“呃,”小个子巫师有一瞬间的心虚,然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不也是偷偷溜进来的?这位同行,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真是的,互利共赢不好吗……”他嘟囔着,利索从皮包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和一根细长的灰色羽毛笔。不等两人反应,他自顾自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只是想说,”杰西·斯罗科站起来,“如果你是从正厅路过的,想必没勇气再来侧厅了。”
小个子巫师听不懂他的话,哼了一声,“咱们记者总是要冲在第一线,获得最新资讯的嘛——倒是你,除了三号货梯,难道还有什么更隐蔽快捷的通道?”
杰西·斯罗科懒得再理他,叫了一声,“夫人?”
他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魔杖,食指叩着匕首外鞘,只等一声命令,就让这个家伙永远闭嘴。
然而她像是想起什么遥远而有趣的回忆,有了些突如其来的兴趣,“你和那个女记者倒是有些像。”
可可库立刻反应过来,“您说丽塔.斯基特是吗?我和她可不一样,她只会在《预言家日报》上翻来覆去说一些过时的小道消息,她和她的栏目就像是老太婆的日记本一样,糊涂又老土。您看,丽塔斯基特都已经多久没发表她的胡说八道了?肯定是对我们《魔杖茶话会》甘拜下风了……”他对曾经的竞争对手一顿贬低后,迅速进入正题,抖开了他的羊皮纸卷,“迪斯洛安女士,您与马尔福先生关系匪浅,想必之后您的产业都会交给马尔福家族打理了?”
她有些恍惚。啊啊,就连问题都那么的像,充满诱导和陷阱。那时候丽塔斯基特还打算把她和卢修斯一起拖下水呢……
“是啊。”她回答。
杰西·斯罗科有些惊异的看了她一眼。
灰色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划出一道道残影,写出的复杂句子远比她的答案多得多。
“也就是说您不打算留任何产业给您自己了?”可可库用一种遗憾又惋惜的语气问。
她沉默盯着那根不等她回答就开始飞速书写的笔。
见她不打算回答,可可库追问,“也就是说您不会把您的产业交给那一位的其他继承人——如果有其他私生子的话?”
杰西·斯罗科的手指在匕首血槽上划出短促一道杂音。
然而她的脾气像是在方才正厅里都用尽了,此刻只有些倦倦的随意,“没有那种东西。”
可可库立刻跟上,“也就是说您不打算承认那些私生子的继承权是吗?不论是名分还是财产,都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
她半闭了眼,低声,“难怪你的杂志去年才出头。”
“啊?”可可库没有听清,往前凑了凑。
“毕竟丽塔斯基特去年才死的啊。”她说。
可可库脸上的表情一片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换上发现金矿般的狂热,“您说什么?丽塔斯基特去年死了?您是否有证据?情杀?还是——”
在他喋喋不休的间隙,她闭上了眼,轻声喊了一句,“阿萨。”
利器破开骨肉的闷响,烦人的追问戛然而止,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半分钟后,等她再睁开眼,面前的记者和他的纸笔都消失了,除了空气里残余的血腥气,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
杰西·斯罗科坐在可可库方才的单人沙发上,他的衣饰虽然没变,但其他完全不同了:身材高挑矫健,那张脸之前从未见他用过——那是一张比起“英俊”更适合用“漂亮”来形容的脸,容貌十分精致,有着成熟深沉的神色,眉眼却如天真烂漫少年一般。但当他侧过头时,露出右边脸侧上一道深长刀痕,从他额尖划过眼皮,再斜斜延伸到右耳垂下;当他眨眼时,便像是曾经那道杀气肆意的刀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便笑嘻嘻问,“夫人喜欢这张脸吗?”
“这是你的本貌吗?”
“夫人喜欢的话,就是。”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少年一样快活的神色。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喜欢的意思。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抚平袖口丝绸的褶皱,像是一位结束了正常晚宴的贵夫人,此刻要离开主人家的庄园,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去了。
阿萨目送她走出侧厅,不大高兴的撅起嘴,掏出纸笔。他仔细端详着方才审判用的备用文书,在受害者名单那一页添上“可可库”的名字。
他又看了一会儿,更加不高兴了,赌气似的把文书扔进了旁边的壁炉,恶狠狠盯着那卷羊皮纸燃成灰烬。
“凭你也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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