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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步走向四只狮鹫石雕围起的空地,仪态自若,没有为四周灼热的目光分出一丝心神。在她进入水银法阵后,一圈亮蓝的锁链出现在四周,四角分别被狮鹫石雕叼在口中,链接起来圈住空地。法阵正中升起一把扶手椅,扶手和椅腿上也缠绕着细细的锁链。
她没有任何表示和不满,只轻轻提起一角裙摆,转身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黑纱贴着她的脸垂下,没有一丝起伏,让人怀疑面纱下的人是否还是有呼吸的活人,或者那干脆就是一尊冰冷雕塑。她身处禁锢法阵中央,无数傲罗监视风吹草动,审判者俯视着被告席;然而她坐在那里,像是曾经坐在正殿王座之上,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黑王后。
人群中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依稀有“加固”、“控制”几个词漏了出来,随即椅子上缠绕的锁链突然亮起白光,银蛇一样蜿蜒爬上她的手臂,将她“绑”在了椅子上。她似是有些不适应,微微挪动手臂。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锁链骤然收紧,直勒进她的肌肤里去;锁链上窜起的金色电流在她肌肤上留下苍白纹路。
这本是深入肌骨的疼痛,也是十分严重的威慑,然而除了最开始的细微手臂挪动,她便再无动作,任凭锁链和电流对她施加惩罚。
“被告人不要试图挣开束缚!”一名威森加摩魔法师大声说,“这是威森加摩最深奥的禁锢魔法!如果你试图反抗和逃跑,锁链会勒断你的脖子!”
然而她那么安静,衬得对面像在唱一出吵闹的独角戏。威森加摩魔法师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终于,审判席上一名威森加摩男巫清清嗓子,用魔杖放大了自己的声音,“肃静!审判开始!——今日的审判,审理棘霓·迪斯洛安违反《巫师人身安全法》《国际魔法交流法》《巫师管理约束条例》《麻瓜保护法》《魔法重大事故与灾害法》《违禁物品与违禁魔法处理法》《国际保密法》《神奇生物管理法》《古代魔法文物与遗迹管理法》……”他念着手上的羊皮纸,在法律名称部分一目十行省略过去,“等等法律法规一案。”那卷羊皮纸密密麻麻全是字迹,又十分宽长,在桌上打了七八个卷,另一端尤垂在地上,折叠成厚厚一沓。
这情景,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想起“罄竹难书”、“擢发莫数”一类的词语来。
“另一名被告人——”说到这里,男巫的声音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Lord Voldemort,未到案——对其审判程序按例进行。”
在那一瞬间,面纱下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成一刃,森冷盯住了那个男巫的脸,然而隔着面纱无人发现。
男巫瞥一眼被告席,见她毫无动作反应,心下稍安,继续往下念,“审问者: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阿米莉亚·博恩斯;魔法法律执行司副司长麦尔科斯·格林格拉斯;高级副部长金斯莱·沙克尔;高级副部长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傲罗指挥部部长鲁弗斯·斯克林杰,傲罗指挥部副部长加德文·罗巴兹,威森加摩全体五十五名审判员。本案回避的审问者:高级副部长卢修斯·马尔福。审问记录员:杰西·斯罗科。”
男巫手中长长的羊皮纸往上挪动一寸,“根据《威森加摩权利宪章》,被告有权请证人出庭为其作证。被告方证人:暂无。”
羊皮纸继续挪动,“被告人,Lord Voldemort,棘霓·迪斯洛安,自1945年起至今,多年来一直参与黑巫师组织‘食死徒’,参与黑巫师据点‘蓝色王殿’谋划与建立,参与多起谋杀、绑架、恐吓巫师与麻瓜案件,多次对巫师与麻瓜使用不可饶恕咒与其他黑魔法恶咒。
“其中,棘霓·迪斯洛安于1981年10月,参与弗兰克·隆巴顿与艾丽斯·隆巴顿夫妇虐待案、詹姆·波特与莉莉·波特夫妇谋杀案后,逃匿追捕。1983年于小汉格顿谋杀麻瓜弗兰克.布莱斯。1992年改换身份样貌进入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学院,释放蛇怪试图谋杀师生未遂,并参与组织食死徒重新活动。1994年6月在三强争霸赛中谋杀布斯巴顿选手芙蓉·德拉库尔,绑架霍格沃茨学生赫敏·格兰杰,后赫敏·格兰杰被傲罗救出。1996年6月参与袭击破坏魔法部恐怖活动,杀害数十名巫师。1997年12月参与对霍格沃茨恐怖袭击,谋杀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并控制霍格沃茨师生。1998年2月,谋杀爱丽丝·杰斯特等十三名巫师;3月,谋杀校长西弗勒斯·斯内普;3月6日,食死徒伊戈尔·卡卡洛夫与其党羽共七十一人对霍格沃茨发动袭击,造成霍格沃茨内三十七人死亡,一百六十二人受伤。后伊戈尔·卡卡洛夫与其党羽尽数被杀,另被告人Lord Voldemort……亦……”
念到这里,他停住了。庭下的人太过安静,让他几乎产生了被告席上空无一人的错觉。他略略打量一眼被告人——他的目光并不敢长久停留在她身上——在确定了被告无异常行为后,清清嗓子,继续念完了接下来短短一句话。
“——亦死亡。”
“被告人,Lord Voldemort,棘霓·迪斯洛安,犯谋杀罪、绑架罪、投毒罪、恐吓罪、虐待罪、禁咒使用罪、控制胁迫他人罪、组织恐怖活动罪、麻瓜界泄露魔法罪、垄断魔药罪、伤害神奇生物罪、侵吞他人财物罪、非法拘禁罪等,情节恶劣,影响严重,造成伤亡重大。”
羊皮纸上还有许多未念的字句,长而密集。那些都是另一个人的罪行,这漫长时光里的鲜血与黑暗,凝聚成羊皮纸上一行行罪状,就这样概括了那个人的一生。
锋利,争夺,野心,杀戮,与死亡。
多少罪孽与野望,多少利益与计谋,连同无人知晓的隐秘时光,如今都附在了薄薄一张纸上,客观公正,简洁麻木。
她静默听完了整篇罪行控告,就连那句死亡叙述都未激起什么反应,此刻也只是无言,默认了所有罪名。
男巫终于念到了宣判的部分。他的语速变得快而急迫,像是急于从这场单方面的审判里脱离出去。
“现威森加摩审判如下:判处棘霓·迪斯洛安没收财产,接受‘摄魂怪之吻’,于阿兹卡班终身监.禁;因Lord Voldemort已死亡,免于监.禁处罚,没收财产。”
她抬起头,面纱细密覆在她面孔上,隐约显现出面容轮廓来。面纱下的瞳孔将审判席上众人一一打量过去,一些人在这无形的目光里不安挪动起来,悄悄将身体藏在了其他巫师身后。
长达数分钟的死寂,庭下只有狮鹫石雕的尖喙与锁链摩擦的轻微哗啦声。终于,在越来越不安的气氛里,她说了自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对我与他的审判,结束了么?”
那样冰冷清冽的声音,没有某些人想象中的哭腔或是颤抖,没有某些人期盼中的羸弱或是胆怯;那一瞬间让人记起的,是那位阴郁冷酷的黑暗君主,与他口中生杀予夺的命令。
“人类巫师的罪名,不过如此。”她的语气平静,“人类巫师的刑罚,亦不过如此。”
说完,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竟像是要从椅子上起身。暗处傲罗们纷纷拔出魔杖,有几个魔法部官员和威森加摩魔法师们紧张到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作势要躲;然而她的身体不过细微一动,束缚在她手臂和身躯的锁链瞬间绞紧,锁链上金色电光大作,地面上禁锢法阵飞速运转,磅礴的魔力将她的动作死死压制。在电流噼啪窜动和锁链咯吱绞紧的声音里,她重新靠回椅背,不堪重负似的缓缓喘出一口气。
锁链密密麻麻勒住她的手臂与身躯,像是一副冰冷坚硬的棺椁,将这未亡人钉死在原地,再也不能有任何动作。
禁锢法阵的光芒熠熠生辉,将庭中女子的漆黑衣裙映成了一抹单薄影子。她无法挣脱束缚,成了一只被尖针扎在墙上的蝴蝶标本。
十几分钟后,审判席上众人才重新回到原位,从心魂惊慌里镇定下来,窃窃赞叹着这坚固而强悍的“囚笼”;然而即使是这样,仍然有几名审判员告病,逃也似的离场。
再重新开庭时,审判员的语气里就多了些底气,“阿兹卡班已重新修葺,守卫和管理都运用了全新的魔法阵和咒语,几乎达到了威森加摩‘囚笼’审判庭的严密程度。”他满意环顾四周,看着光华流转的禁锢阵法连连点头,“在全新的阿兹卡班,你有的是时间去忏悔你的罪行。”
“忏悔。”她并不生气,轻轻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并不是反问,只是喃喃自语。
“当然,法外容情。”威森加摩巫师语气里有轻浮于表面的怜悯,“我们所有人对十天前发生在霍格沃茨的那场灾难都记忆犹新。Lord Voldemort与伊戈尔卡卡洛夫同归于尽,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城堡与师生。只要你按规上缴财产——当然,大部分上缴财产会用于修复霍格沃茨城堡和赔偿损失——我们可以允许亲友探监,我们也会保证监.禁时期你的待遇,看在Lord Voldemort临死前幡然悔悟,为了向那些被他杀害的巫师麻瓜赎罪而死的份上——”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就见庭中爆裂出一团磅礴电光,雪亮夺目,几乎刺瞎他的眼睛;随即在骤然暗下来的视线里——之所以暗下来,正是因为灼灼闪耀的禁锢法阵已经熄灭了——他努力眨着眼,看见椅子上端坐的女子已经站了起来,戴着黑纱手套的手里拎着一截断掉的锁链,像是拎着一条死蛇。
“他不是为了向谁赎罪而死,他也从未有过赎罪的念头。他的路从不忏悔和回头。”
仿佛一直以来静邃无波的深渊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露出潜藏水底的嶙峋白骨;她的声音一改方才平静淡漠,隐隐带上了阴郁压抑的杀意。
“——他不是为了任何人。他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