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凝固,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但是有什么——
我毫不犹豫朝着麦格教授背后冲去,向前甩开骨扇!
明明空气毫无波动,明明没有任何风声,但是有什么无声无影的、力道强悍的“东西”,“风”一般袭来,与我的扇面一撞;那力量霸道如斯,在漆黑扇面撞出一簇炫目电光,然后斜弹出去,轰隆隆击碎了一根石柱。
麦格教授惊愕回头,与我对上目光,然后一起看向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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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浑身裹在漆黑烟雾里的萨拉查.斯莱特林在半空慢慢凝出身影。它张开嘴,细长蛇信微微晃动,发出喘气似的单音节笑音——也许是在笑,也许只是蛇类的吐息。
它左手向前直伸,手指握拢,右手在身侧,手指随意展着,是一个射出弩.箭的收势——那正是在云梦泽初见时,曾经射向过格兰芬多的“风箭”。
萨拉查的右手轮指一圈,握住了无形的箭矢,然后搭在无形的弓弦上,稳稳拉满。
没有实物,这个动作并不好理解,麦格教授略带疑惑看着它。我来不及解释,向她扑过去,带着她闪开数十米。几乎就在同时,那支风箭钉在我们方才站位,哗啦啦掀翻一地石砖,炸开的气浪将周围骷髅、盔甲不分敌我全部撕裂搅碎,无数骨沫和铁屑飘飘洒洒落下,像是一场小型龙卷风落定。
地面一个深深巨坑,简直如同砸下了一颗小型陨石。
我示意麦格教授继续对付拉文克劳怨灵,然后自己向着萨拉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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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学生的惨叫。有学生负伤生死不明,部分城堡墙体已经碎裂,学生节节败退。活人会害怕死亡,但亡灵无所畏惧。怨灵女童带着骷髅大军抵达了城堡正门,但它们并不急着进入,只不断攻击着试图出来反攻的学生。
它们想把所有人困在城堡范围内。
十二阵正转,可自给自足循环魔力,成为封闭的世界,能量从阵眼源源不断流向全域;十二阵逆转,则规则倒推,阵域内所有魔力被抽离,如漩涡汇聚一点。
从一开始,卡卡洛夫的目标就很明确,他想逆转十二阵,把这座城堡作为自己的“炉鼎”,将学生们和城堡的魔力都逆流吞噬,化为己有。怨灵们拖住我们的时候,卡卡洛夫就在不停吸收着溢出的魔力,又用那些魔力加固着十二阵。
等到阵法运转结束,他将成为巫师界力量的巅峰,无论是谁都无法与他争锋。
时间越久,阵内力量被抽离越多,他越强大,我们越虚弱。
我也感觉到了体内能量的流逝,像是漏了微微一角的水杯,虽然短时间影响不大,但是长此以往,就会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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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许久不见了。】我仰视着它。
它不像强势进攻的格兰芬多黑骑士,也不像吵闹哭嚎的怨灵女童,它静默漂在半空,凌空俯视着整个战场,气度和整个战场都格格不入,孤高又无谓。
我仰视着它,它亦低头看我。
它就像是看着路边的石头,毫无感情,毫无动作。
卡卡洛夫显然对它的消极怠工十分不满,他远远大声指挥,“斯莱特林!给我杀了那个臭女人!动手啊!你在等什么!我以斯莱特林宝物命令——”
卡卡洛夫话音未落,萨拉查就动了起来。它身影一晃,像是水中晕染开的阴影瞬间消散,我立刻反手甩开骨扇;它几乎同时出现在我背后,化弓为刀竖劈下来。我用骨扇一挡,银白色电光顺着扇面蔓延上去,夺目的电光在我们武器交接处炸裂。
【你不是他……】我咬牙,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注视着它近在咫尺的脸庞。
黑雾凝聚成的人形,离得近了看去,更觉得妖异鬼魅。明明和师兄曾经容貌几乎相同,但是那种阴冷和恶意,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凝视着我。
“………哈。”它轻轻呼出冰冷的气息。
刀势一转,横挑向我肋下,我仰倒躲过无形刀锋,挥手一股电光向它窜去,又被它用旋风挡住;电光击在坚硬的气流上,噼里啪啦炸开消散,随即新的雷电降临。
我的雷电和师兄的风都是无形无体、无质无量之物,散于天地之间,凝于手中一束,杀伤力巧妙又庞大。师兄曾用自己风系的经验教我雷电法术,教我控制那些磅礴又精细的力量。风无孔不入,万物之气化风,风化为利刃,四面八方合拢无处可逃;雷电无形无质,可沿水沿气流动,小可凝聚成线,大可降下雷霆万钧。
我们曾如此亲近过,如此相似过。
我的雷霆与他的风曾经交汇在一起,他的微风托起了跌跌撞撞的我,我的电光照亮了千年孤寂的他。
而如今,它的狂风想要搅碎我,我的雷霆试图撕裂它。源源不断的不安从我心里涌出,我总觉得有哪些被我忽略的细节,但极速的战斗让我无法分出一丝心神。
我毫不间断降下雷霆,它也毫不犹豫用狂风回击。咆哮的风与雷电搅在一起,翻滚着将半个庭院都夷为平地。砖石被狂风卷上半空,无数尖锐石块暴雨一样向着城堡射去,又被雷霆击碎成齑粉。漫天飞沙走石,电光四裂,连半空中黑骑士的身影都看不清了,只看得见一闪而过的血红剑光,和零零散散却毫不退让的金红色校袍。
又是一次锋芒相接,我的脸侧被来不及完全躲闪的风刃划开,身上也早已挂了伤。它浑身黑雾,看不清是否受了伤,动作却不见迟缓。
雷霆炸裂在咫尺,它的兜帽被余波吹开掀起,惊鸿一瞥间,我看到了——
我突然毛骨悚然。
一直以来的怪异感来源何处,越来越重的不安感从何而来——
我终于发现,随着战斗,它越来越像师兄,越来越像我记忆中的司泽。它的每个动作细节都随着我的回忆清晰起来,准确无比。它挥手时微微倾斜的弧度,它后退时翻卷的衣袂,它低头时垂在脸侧的长发,它迈步时端庄的风姿……
它越来越像他。
随着我们的战斗,随着我不断的回忆,它变成了他。
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它”,而是我所熟悉的……
师兄,司泽。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刀剑相向,生死厮杀。
我以前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杀了“他”。
即使在我最荒诞不经的噩梦里,师兄也不曾以反面角色出现过。
我理智上明明知道,明明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赝品,只是恶意的反转。但是我的潜意识在颤抖,在尖叫,怎么能对师兄动手,怎么能,怎么能……
我做不到。
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毫不犹豫把这个赝品打碎,但现在,我开始动摇,开始躲避。
我应该把这个污染了师兄龙魂的容器打碎。我也这么发过誓。
可如果赝品惟妙惟肖模仿了原作,如果我已经分辨不出赝品与原作的区别——
那他和师兄,还有什么区别?
他真的变成了师兄……吗?
还是说,他就是留在这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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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微微失神时,他再次动了起来。
微风卷起他的鬓发,吹拂他的衣袖,他向着我俯下~身。我应该防备,我应该立刻攻击或者防御,我的骨扇和电光已经露出了锋芒,但是——
他伸出手,漆黑袖口露出白玉似的手,食指白皙修长,似要点在我的眉心。
这是师兄无数次做过的动作。
我第一次化形成功时,我第一次背出族规时,我成为正式弟子时,我熟练学会一种术法时,我打赢所有同龄小辈时,我将要离开灵域时……
他用骨笛点在我眉心,他用书卷点在我眉心,他用指尖点在我眉心……
轻轻一点,带着风轻云淡的赞叹和无可奈何的宠溺。
是他啊。
我心中大震,手上动作一顿,骨扇锋利的边缘没有刺向他的喉咙,而是沿着他的颈侧虚划了过去。
【师兄——】
就在我音节还未发出时,起风了。
面前师兄的表情突然凝固,他手中握住了什么,做出刺杀的起势。
——风刃。
我能躲过去,我也可以防御,我也许还有余力反击。
但是面前的人啊……
那是我的师兄。
那一瞬间,我心中的念头,居然是……
“若是师兄要杀我,我是不能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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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黑下去的视线。
划过我身侧的风。
师兄突然停滞的动作。
然而到来的并不是疼痛和死亡。
“……唉。”
有人在我耳畔微微叹息。
熟悉的气息将我包裹,冰雪般清冷,刀锋般凛冽,却又鲜血和火焰般灼热。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里德尔……你……】我的后半句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哽咽。
里德尔站在我背后,黑色风衣的影子几乎将我也笼罩进去。他侧着身,身姿挺拔如刀,一只手牢牢扼住了师兄握着风刃的手腕。而那风刃几乎要刺破我的眉心肌肤。
他看起来并没有完全从魂器被毁的重创中恢复,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疲倦,脸颊苍白毫无血色,眼尾却被怒意烧得通红,就连那双血红色瞳孔都因为愤怒而收缩成一刃,格外凌厉。
不等师兄反应,他手上微微却又狠绝的一错,只听咔擦一声——师兄握着风刃那只手的手骨居然直接被里德尔折断了!
师兄低哼一声,立刻抽手后退,里德尔也不强留,看他轻飘飘跃上半空,重新化为一团黑雾消散。
身周陷入了片刻的宁静。里德尔倾过身体,将半边重量都倚在了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强撑着的颤抖,和他略微高于从前的体温。
他带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笑意,低声在我耳边喃喃。
【这种赝品都能迷惑住你?真让我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