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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风起扶摇九天上(番外)

她脸上慢慢露出一种释然和怜悯交错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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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注视着游下长阶的红衣圣女,她长长的赤红蛇尾拖曳在裙摆下,卷着水汽一瞬间就游到了自己面前。

阁主接过呆滞成一根棍儿的小黑蛇,没有急着问结果,先伸手为烛影渡了些灵气过去。烛影喘了一阵,蛇尾慢慢盘曲起来收回裙摆,重新化成人足。

【烛影修为低下,劳烦阁主费心了。】她低声道谢。

测算星轨命途并不是轻松之事,窥破天机向来都会反噬自身,即使是真正的仙人也不敢随意窥探天意。每次登朔望台,圣女都要修养好几天才能恢复元气。

【不必妄自菲薄。】阁主说,【族中唯有你才有能力登上朔望台。】

烛影笑了笑,识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圣女”并非固定称呼,入主九魂殿的若是女子称“圣女”,若是男子则称“祭司”,除此之外职责完全相同。当年九魂殿惊变,青冥圣女陨落,于是被司泽从血祭中救出的烛影成了圣女,而他留在了渊渟阁。

【阁主谬赞。】烛影整理好思绪,开口,【此次扶乩测字,为它得了两个字命名。】

阁主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棘;霓。”烛影将两个字写给阁主看。水雾在半空凝聚成笔画,两个波光粼粼的文字笔迹纤丽,长久悬浮在阁主面前。

“棘,霓?”阁主喃喃重复一遍,“星轨何解?”

【草木茂盛,霓虹当空。】烛影说。

阁主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一眼袖口露出头的小黑蛇。他拂过袖口,手心掩住了小黑蛇跃跃欲试的好奇脑袋,这才问,“草木茂盛分明有更美好的字词,何必用荆棘之意?霓虹无痕无根,随风聚散,短暂破灭,是否为不祥之兆?”

“天意如此。”烛影说。

阁主便沉默下去,点点头,带小黑蛇转身走了。

烛影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一动不动站着。回九魂殿的路上,她将阁主的名讳在舌尖翻来覆去默念,如同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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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水饮风楼的建筑群并不高,整体端庄厚重,但正殿门上“悬水饮风”四个字却笔锋凌厉,钩划如刀;殿群正中一座云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重檐飞脊,廊下刻着“渊渟岳峙”四个字。站在这座渊渟阁最高处,九天风云穿堂而过,俯视着整片灵域,就仿佛凌驾于脚下芸芸众生。

“今日起,赐汝名为棘霓。”玉座之上的阁主肃声说。

阶下小黑蛇化了人形,站的笔直,声音也干脆,“是!”

“从今天起,棘霓便是我悬水饮风楼的正式弟子。”阁主再次传令。

“师尊。”棘霓俯身拜下去,恭恭敬敬就要行个全礼。

一股柔和的风托住了她,上座的阁主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阶,语气也如风般轻柔,“我却是当不起‘尊’一字。”

“……阁主。”棘霓惶惶然低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衣袂无声拖曳过白玉阶梯,最后在棘霓面前停了下来;棘霓不敢抬头,只看到视线里银缀镂云的雪白外袍,下摆隐约绣着十方九天十二宫星象。这时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于是金色的竖瞳对上了漆黑的瞳孔。

“叫师兄罢。”阁主说,“虽然当不起一声‘师尊’,却也是能指点些许的。”

他的面容雪一般冷,长发苍白,衣饰雪白,整个人像是一座冰雕,棘霓却错觉从他的指尖感觉到了温度。

于是她再次拜下去,喊了一句“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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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之力,磅礴万钧,华光端丽。在此之前,蛇妖中从未有过雷电属性的记载——或许有过,只是在被知晓之前,就已经夭折。

阁主是为何救下了它,教养了它,无人敢去直问。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棘霓的情况下,阁主依然尽心照顾着它,也许是好心,也许是无聊,也许只是想看看同为“异类”的它能挣扎到哪一步——

但棘霓不在意。

它的生命由他拯救,它的知识由他教导,它的灵力,它的咒术,它的语言,它的世界观,它的一切都有着他的影子,它像是参天大树下茁壮成长的幼苗。

若不是阁主,它早就陨落在不知名的角落,生于无名,死于无名。

是阁主给了它第二次生命,将它蜕变成如今的模样;于是它便如此的,深深的眷恋、依赖、信任着他。

阁主曾问它,“你这么轻信我,若我说的不对呢?”

“师兄不会有错。”棘霓坚定说。

“若是真的错了呢?”阁主追问。

棘霓对这个问题十分苦恼。在它心里,师兄就是自己的法则,它的世界观和心理价值都是基于师兄的教导,师兄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师兄可能会错的念头,它想都不会去想。若是师兄哪里有错……

“我的答案都是师兄教的,”棘霓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若是师兄教的错了,我也无从分辨。”

“不错。能想到这一点,还不算太蠢。”阁主用骨笛点了点棘霓的脑门,“从今天起,琅嬛境你便可以进去了;地字区藏书你尽可去看,人字区藏书问过我才可去看,天字区藏书你现在还看不懂,等你历练回来,到时候便能去看了。”

琅嬛境是灵域里专门馆藏书籍的地方,其中又分天地人三个区,分门别类典藏着浩瀚如海的古籍善本。往常阁主是不许棘霓进去的,怕它心智未稳,看岔了性子。如今许它进去,便是有了进一步开导它、让它自己学会思考的意思。

棘霓并不理解阁主的深意,只是觉得从今又多了可以玩耍学习的地方,高兴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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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霓把地字区的咒术和阵法挑了感兴趣的看,遇到不会的就去问阁主,几年下来进步飞快,和同族小妖们打架渐渐不落下风,跟着阁主去加固灵域阵法的时候也能说出点皮毛来。有天阁主检查它的灵术修炼时,发现这只小短腿头上顶着两根树杈,一脸兴奋朝自己喊,【师兄,看,我有角了!我是龙呀!】

阁主一巴掌拍在它后脑勺上,小孩儿被打的朝前一个趔趄,树杈掉了一根,脸上鼓出一个想哭不敢哭的委屈表情。

阁主伸手把另一根也去掉,才慢悠悠开口,“万物得天地灵气而生念,修炼而成妖;蛇妖百年化蛟,蛟千年修龙,你才几岁,就想成龙?”

棘霓扳着指头数了数,悲哀发现自己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离龙还远得很。

“不过有理想是好的。”阁主说,“你要记得,你现在能和其他蛇妖在同一水平,是遭受了双倍的磨难,付出了双倍的努力。以你的心性,若是水属性,现在能达到的层次会更高。”

“我不觉得我低它们一等。”棘霓语气坚定,“师兄不是水灵力,但师兄的能力比它们更高。师兄可以,我也要做到!——我要向它们证明,不是水属性的蛇妖,也能修龙!”

听到这句话,阁主恍惚了一瞬。

这样的肆意轻狂,生机勃勃。

……那段记忆,太久远了啊,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那时的他,突遭惊变,陨落归来。九魂殿圣女扬言他乃煞风不祥,该当扼杀。他灵力失了大半,本该避其锋芒,可圣女再三挑衅,拿另一个与他交善的同族血祭了朔望台,还带妖族围了他的悬水饮风楼,想要逼他入魔自尽。

圣女抬手一挥,一列冰刀铮然钉进悬水饮风楼的大门,她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司泽,你这样的煞星,怪物,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那一刻,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长久以来压抑的阴郁情绪爆发出来。他满眼血红,吟啸长空,驾驭着狂风冲进九魂殿,暴虐的风刃撕碎了冰刀和水幕,风暴席卷大殿结界,一路摧枯拉朽击碎层层阵法。狂怒的银龙扼住青蛟的七寸,在咆哮的罡风和冰暴中一路缠斗上朔望台;台上灵力激荡爆裂,无一蛇妖胆敢靠近。那场可怕的暴风雨一直持续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最后,青蛟被风刃钉死在最高层的辰龙台,死相凄惨,筋骨寸断,魂飞魄散。

他面无表情提着无形的风刀,一步步走下朔望台,身后长阶被滴落的龙血和蜿蜒淌下的蛟血烫出灼烧般的痕迹。

他一路走过去,沿路的妖族们纷纷跪了下去,向这绝对的力量俯首称臣。

他漆黑的竖瞳凝成一刃,注视着苍天之下不可捉摸的命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偏要你们看着,不是水属性的蛇妖,也能修龙!”

从那天起,他向着命运投去了挑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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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对棘霓,是有着隐晦的期望的。期望它能像自己一样,将那些循规蹈矩和陈腔滥调统统驳倒,逆着险恶天意,一朝龙腾九天。但在这有着微妙俯视感的期望里,他到底还是充满了温柔,不愿它再受那些痛,再有那些恨。

他的经验和成就,它能一一学习,但他的遗憾与痛楚,它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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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的弟子能再次回到灵域者,不足十之三四。其余未归者,一部分被修道者、人类、其他妖族所杀,一部分留恋红尘不愿再回来,一部分与人类有了纠葛,自愿散去修为入了轮回。阁主并不确定棘霓会是哪一种,他甚至有一瞬间动过念头——即使那只是荒诞的一瞬间的妄念——如果他将棘霓永远留在身边呢?

但他同时又是极端理智和自持的。幼苗不能一直躲在大树树荫,迟早是必须要移植出去晒晒太阳的。若是把它留下,只会养出无能的附属品、软弱的菟丝花。

他要看到棘霓的独立,看到它必有一天修成龙灵,即使没有自己,也能坚定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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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霓离开灵域前夕,阁主将它叫到了渊渟阁。棘霓愁眉苦脸蹭进门,在榻上坐成一团。

【没个坐相。】阁主用指尖在它额头一弹,【可是在愁历练的事?】

它攥住纱幔,唉声叹气,【师兄,我总觉得很不安。我会遇到什么呢?我还能回来吗?】

【小霓是在怕死么?】阁主问。

【我不怕。】棘霓注视着阁主,眼瞳清澈,【妖族生命漫长,若是得道成仙,可与天地万物同在,为何要畏惧死亡?】

【可若是不能成仙呢?】阁主反问。

【虽我天生怪异,它们都说我是不详早夭之相,但若我倾尽全力,总有一天能修龙——我要给师兄争气!我不会给师兄丢脸!不会让那群家伙看笑话!】棘霓大声说。

【……好孩子。】半晌,阁主摸了摸她的头顶,【但是不只是要给我争气,更是要为了自己,去更高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有很好的经历……身后的嫉妒、讥讽、怨恨追赶着你,你要跑的足够快才能甩掉它们;但不要只是为了摆脱它们而前进,你也要记得,身后有黑暗追你,身前却也有光在等你……不只是为了摆脱它们而跑,还要为了遇到光而跑,懂了么?】

【我不懂,】棘霓有点呆滞,【什么光?】

阁主翻转手掌,银白色的光芒从他手心凝聚成小小的龙形,绕着棘霓飞舞一圈后消散。在一片细碎璀璨的银色萤火中,阁主垂下眼睫,再次重复,【光。】

那个词里充满了棘霓不懂的感情,它太过于复杂,灼.热又冷冽,岩浆般炽热,刀锋般伤人。棘霓不懂,却觉得难过。

【师兄,】她伸手去握阁主的指尖,【我会遇到我的光,你不要难过。】

阁主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指,【我不是难过,我只是……】他下意识去摸袖中骨笛。那骨笛的一端尖锐如刀,对于一把乐器来说实在是过于锋利了。但他指尖一次次无意识划过骨刃,就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抚摸到了不愿回想的过往。

【小霓……此次历练,千万,千万不要和人类有过多的牵连纠葛。】阁主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太脆弱了,对于妖族来说,就像是风雪呼啸、山崩地裂中,徒手护着一盏摇摇欲坠的烛火前行。虽然自己不惧风雪,但是怀中那盏烛火却太容易熄灭;风雪会吹熄它,一不小心会捂灭了它,哪怕小心翼翼护住了它,它自己却迟早会无可挽回的燃尽……】

棘霓望着阁主冰雪清冷的脸上浮现出的恍惚神色,自以为聪明的回答,【师兄,我不要烛火。路再长,夜再黑,我独自走。】

阁主垂眸凝视着他的幼崽,凝视着它不知人间疾苦、不懂红尘纷扰的天真容颜。

【小霓啊,】他叹息着,【火光转瞬,命途聚散,生死无常。过于漫长的生命也许会给你淡漠死亡的错觉……但是有生便有死,有死方知生。有时候,懂了死亡,才会明白活着的意义。】

他的话太过晦涩难懂,棘霓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不懂,想问又不知从哪里问起。最后挑着字眼回答,【千万年的仙有千万年的活法,一朝一夕的蜉蝣有一朝一夕的快活。师兄,不论我的生命有多长,命运怎么走,我都会回到师兄身边。】

室内半晌寂静。

阁主俯.下.身,将冰冷的吻落在棘霓额头。

这个吻,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喜悦,没有任何期盼,冰冷得像是深冬第一片飘落的雪。

【我的小霓啊。】他充满悲哀与恍惚的喃喃着,【你的机会,要牢牢抓住,千万,千万莫要一时迷了眼,松了手啊……】

那不是杞人忧天的劝诫,而是早在九魂殿星轨既定时就洞彻的悲哀;命运早在起始点就埋下了伏笔,如今重温,一丝一缕皆是剜挑旧伤,鲜血淋漓。

他是掌控纵横的执棋者,也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更是作茧自缚的局中棋。

棘霓睁着一双温润眼瞳,懵懵懂懂。

它的名字,代表了荆棘与霓虹,茂盛生机与绚烂璀璨,尖锐伤痕与脆弱消逝。

这条路,只有它自己去走。

即使荆棘白骨,梦幻泡影,转瞬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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