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天性占据了上风。伊莉娅摸到口袋里那把竹笛,将磨得尖锐的那端对准了自己的肚子。
对不起……妈妈不能陪你一起活下去了……
萨拉,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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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加和戈德里克本来是要去云梦泽找萨拉查的,路过这里却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魔力从教会方向散发出来。两人偷偷潜入地牢一探究竟,却被眼前画面惊呆了。
浑身是血的女子躺在满是血污的毯子上,肚子被撕开一个大口,内脏和血液乱糟糟流了一地;而在这仿佛地狱酷刑的画面里,一个婴儿蜷缩在母亲手臂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再仔细看,母亲手腕动脉被利器割开,鲜血汩汩流出,婴儿趴伏在旁边吸吮着“母乳”,虽然活着却呼吸微弱。
赫尔加虽然能力卓越,到底是世家娇贵千金,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可怖的场面,还是戈德里克一步上前,施了几个治疗咒,然后对着赫尔加无奈摇摇头。
太迟了。伊莉娅的活力已经被胎儿吸收殆尽,再加上环境阴冷和大量失血,她已经注定了死亡。
可是还有一口气支撑着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她半睁着充血的眼睛,嘴里发出嗬嗬的低音,又好像是在叫着谁的名字。是谁来了?是教会的人,还是……他?
“你的孩子还活着。”戈德里克半跪在垂死的伊莉娅身边,“我们会救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然而伊莉娅已经说不出话了。听到孩子还活着,她回光返照的执念一松,便慢慢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到底是,没有等来那个人。
随着她的死亡,那把沾满血的竹笛从她手里滚落,在阴冷漆黑的地牢里发出令人心悸的清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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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里克离开后,赫尔加抱着婴儿有点手足无措。想来想去先加了几层柔软的毯子,在旁边拢了一堆魔法火焰,又在空间袋里翻找婴儿能吃的食物。
戈德里克怎么还不回来……她抱怨着,突然听见身后风声大作,一转头就看到司泽和戈德里克快步走了进来。
她刚想说话,就被司泽通红的眼睛吓住了,手一抖差点把婴儿摔下去,幸好戈德里克上前扶了一把。
司泽绕开她走到伊莉娅旁边,慢慢跪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伊莉娅的遗体。
还能说什么呢。鼻尖萦绕不散的是她浓郁的血液芬芳,手里冰冷僵硬的是她曾经温暖柔软的手臂,她的眼睛依旧大大的睁着,铭刻着生命最后一刻的不甘和释然。
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那样温柔亲密的对他了,她的灵魂那么纯真善良,想必是要去往天国的吧?而自己满手杀孽,满心彷徨,也许只能堕落入幽冥黄泉,再不相见……
怎么能甘心呢,怎么能不恨呢——
那个漫不经心的自己,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的人类,和那个根本就不该出生的后裔!
都该死!
司泽骤然转身,握住不可见的长刀挥向赫尔加怀里的婴儿,眼看刀刃就要挑穿婴儿的头颅,突然铛的一声,是戈德里克拔出宝剑格挡住了他。
“你疯了吗!”戈德里克怒吼,“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大人有错,也不应该怪在——”
“如果不是他!”司泽厉声怒喝,“如果不是他这个怪物,伊莉娅就不会死!这种不祥的种族,根本就不应该活着!”
话音未落,长刀变幻招式再次袭来,戈德里克立刻格挡住。两人霎时间过了十几招,地牢里飞沙走石,火花四溅。
赫尔加被戈德里克护着退到角落,怀里又抱着一个婴儿,更是帮不上忙。但是她本来就聪慧绝顶,此刻目光在婴儿半闭眼睑下深灰竖瞳和手腕脚腕处细碎鳞片上一转,再结合司泽刚刚口中“不祥的种族”,就把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时代巫师并不排斥其他魔法生物的混血,反而会为了追求额外的力量而通婚,所以赫尔加即使猜到了萨拉查并非“人类”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暗暗叹了一句可惜伊莉娅是个麻瓜,不然也不至于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就命葬于此。
那边司泽招式越来越狠厉,竟是一点都不顾及昔日情分;地牢里空间狭小,戈德里克长剑施展不开,司泽的无形之风却随处穿插,眼看带着血色的长刀就要朝着赫尔加怀里的婴儿挥过来——
“我要你住手!不许杀他!”戈德里克一声怒喝,高高举起了一样东西,立刻仿佛有无形的锁链缚住了司泽的刀,使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什么……”司泽咬着牙转头去看,却看见戈德里克手中一枚白玉环散发出柔柔光芒,然后咔嗒一声化为齑粉,簌簌洒落在漆黑地面。
原来是曾经自己许下承诺的那枚玉环,此刻用“誓言”的力量约束了自己的行动,然后力量耗尽化为尘埃。
“你一点情分都不讲吗?!”戈德里克见誓言生效,连忙护着赫尔加退了几步,“枉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司泽冷笑,容颜衬着黑暗仿佛鬼魅,“我不需要朋友。我这种‘人’,根本就是不详和罪恶。和我做朋友的,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眼见司泽目光里狠辣狂怒越积越多,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蛇瞳尖细,赫尔加目光落在伊莉娅尸体边的竹笛上,突然恍然大悟。
“萨拉查!”她大声喊,“你如果杀了这个孩子!伊莉娅死都不能瞑目!”
果然,司泽动作一滞,看向伊莉娅的尸体。
“你以为是孩子撕开了母亲的肚皮导致了母亲死亡吗?”赫尔加继续质问,“不是的!伊莉娅深爱着这个孩子!所以在预见了自己就要死亡的时候,忍痛用那把竹笛——就是她手边沾满血的那一把——刨开了自己的腹部,取出了胎儿,然后又割开手腕,用自己的鲜血作为乳汁——并不是孩子害死了母亲,而是母亲的爱救了必死无疑的孩子!”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司泽和戈德里克都愣在原地。半晌,赫尔加怀里那个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瞳孔慢慢变成圆形,手足上的蛇鳞淡化消失,和其他初生的人类婴儿毫无二致。
“不可能……”司泽嗓音枯哑,“伊莉娅很怕痛……剖开自己的腹部这种事……”
“这就是母爱!”赫尔加声音清澈,“一位母亲,在生死关头,想到的总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哪怕用自己的命来换!——如果不是对孩子的爱,她早就油尽灯枯陷入昏迷,哪里来的力气,割开自己的腹部,割开自己的手腕——只是因为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死!因为这是她的亲生骨肉——也是她和她爱人的生命结晶!”
最后一句话像是匕首扎进司泽的心脏,是他踉跄退了几步,靠在地牢潮湿冰冷的墙壁上。
爱人?这样的自己,也是值得爱的吗?这样的爱,居然可以支持着她割开自己的血肉,只为了救出他们的后裔?
蛇类从来不在乎后代死活,繁衍也不过是欲望的发泄和本能的遵循;甚至在能量匮乏的时候,还会吞噬后裔,只为了保证自己的存活。
就是这样一种冷血的生物。
就是这样自私冷漠的信条。
司泽不能理解,却觉得哀恸莫名。
世界上再没有人会那样平静温柔、不带一点目的的对待自己了。所有人都敬自己,畏自己,却没有人再会捧着他受伤的手,柔声问他痛不痛了。
那里躺着的不过是一堆血肉,那个干净的灵魂早就消散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外走去,没有再看伊莉娅的尸体一眼。和赫尔加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把这个孩子送走吧……有生之年不要让我看到它。拜托了。”
不然他怕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杀了它。
戈德里克和赫尔加面面相觑,最后戈德里克一咬牙,取下伊莉娅手指上黑曜石戒指塞进婴儿襁褓,“这戒指留个念想,远远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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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这个镇子陷入血海。狂风如同死神镰刀收割生命,房屋倾塌,树木折断,满目狼籍,无一人生还。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跨过尸山血海,袍袖不沾一丝血污,如同地狱幽冥里格格不入的嫡仙。
却在离去前,暗暗落下了一滴泪。
这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绪悸动了。
万千红尘滚滚而去,从此千万年寂寞如昔,漫长生命泛着一眼能看到结局的苍白,再也没有什么可牵念的了。
以血证道,以魔修仙。大道已成,尘缘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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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
“那个约定已经用完……”戈德里克看着湖边的男子,语气犹豫,“我本来也无权要求你再做什么,可是那所学校……”
司泽如今的风华气势已非昔日可比,即使是戈德里克这样的人物看着他也不免一阵心悸。
却没想到司泽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地点,便选在云梦泽吧。”
“伊莉娅……葬在森林边缘了。”戈德里克又说,“如果你要去祭拜,就在……”
“不必了,”司泽说,“若是再来一次,想必她不会愿意再进入云梦泽遇见我的;我也无法再去看她了……害死她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戈德里克想要反驳,却沉默下去。这样不懂情爱的人,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斯人已逝,徒曾伤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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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加负责建筑材料购买运输,戈德里克负责开拓周围环境,罗伊娜负责构建房屋设计,司泽负责空间魔法阵和材料附魔,再加上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家的人手,名为“霍格沃茨”的巫师学校就这么在云梦泽如火如荼开始了建造。
因为有魔法辅助,城堡很快矗立起来,周围的训练场和温室也初具规模;那片湖泊命名为黑湖,海尔波作为守护兽居住于此。
城堡完工那天,四人望着高耸入云的塔楼旗帜,满足之感油然而生。
“从此以后小巫师们不会再受到迫害了!”赫尔加感叹。
因为上次赫尔加敢在血泊里直言不讳说出那番话,司泽对她大为改观,此刻也温和接上话,“要走的路还很长。”
罗伊娜和戈德里克相视一笑,“对,先从招生做起。”
踏进礼堂大门前,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从此以后,我们就要抛弃成见,一视同仁,为巫师的传承而努力了。”戈德里克说,“所以我们的有些往事,也该让它们尘封了。”
“我的出身,和我曾经的憎恶。”罗伊娜轻声说。
“我的家族血统偏见。”赫尔加说。
“我的不择手段和杀戮血腥。”戈德里克说。
“我……所有的所有。”司泽说。
在他身后浓绿色森林边缘,有一座小小的土丘,芳草茂密,繁花盛开。
微风拂过,层林渐染,黑湖泛起涟漪,仿佛窃窃私语着,那段无人知晓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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