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军医院里出来,已然到了下午时分,可是,王进的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也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是在浑浑噩噩地在过日子,想起了高飞与翁觉民,尤其是想起了何立民大队的时候,那些人并不比他大多少岁,何大队长甚至比他的大哥王风还要小两岁,他们虽然生活在炮火硝烟中,但却是真得是国之栋梁,而自己也是这般得年青,为什么就不能跟他们一样呢?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战死在战场之上,那也是了无遗憾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进忽的便心胸开阔了起来,不再去管大哥的看法,作为他来说,投笔从戎才真正是他想要寻找的生活方式。一旦自己真得确立了目标,王进觉得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王进!”有人在他的身后喊了一声,王进停下脚步,转身看去,正见翁觉民开着辆敞篷的军用吉普车赶了上来,他不由得停到了路边。翁觉民的车“嘎”的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这个空军中尉对着招着手:“你回学校吗?我送你去吧?”
王进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和同学约好了,今天到他家去玩,他家住在临江门,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回学校。”
“是这样呀!”翁觉民有些失望,他想了一下,推开了吉普车的车门,从车上跳了出来,却从兜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带着蝴蝶造型的塑料发夹来,递到了王进的手里。王进愣愣地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翁觉民的脸微红着,笑了一下,仿佛是要掩示自己的不安,装作十分平静地样子,对着王进道:“这个发夹是我在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丢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就揣在了兜里。呵呵,我又没有女朋友,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你的表妹,就把这个发夹送给她吧!”
“哦!是这样呀!那我替她谢谢你了!”王进接住了这个发夹,道。
“别这么客气,反正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翁觉民说着,转身跳上了车,不等王进再说什么,已然开着车象是逃也似地开走了。
王进拿着这枚发夹,仔细地察看着,却发现这枚发夹还是崭新的发着亮光,而且夹子前面还套着橡皮筋,分明就是新的,从来没有人用过。他想了想,已然明白过来,看来这枚发夹就是翁觉民买的,特意让他送给表妹裴芙蓉的,他是怕自己取笑他,所以这才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想到这里的时候,王进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把这枚发夹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向公共汽车站走去,要在那里搭坐公共汽车去临江门。
实际上,重庆是一座沿着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夹山上所建的山城,正因为地势高低起伏,忽上忽下,整个城市呈现着一种错落有致的样子,市内的街道都比较狭小,市民出行主要靠步行,如果走得远一些,可以坐滑杆、黄包车或者轿子,直到抗战爆发前,因为新式的柏油马路的修建,市区才第一次开通了公共汽车。最早的一趟公共汽车是从西面的曾加岩到较场口之间,东西贯穿整个渝中半岛。在公共汽车刚刚开通的时候,全是来自德国的半白半黑的奔驰公交车,这种车前面有一个大鼻子,鼻子尖上带着圈圈,圈圈里面还有个“人”字,所以大家都称之为“猪鼻子公交”;而这种车烧的是美国进口的美孚汽油,开起来的时候后面排汽筒会冒黑烟。公共汽车在刚刚推出来之际,还受到了市民的抵制,很多人认为不靠人拉自己跑,屁股还会冒烟就是一个大怪物,太过于吓人了,而且还有部分市民们坚信,汽车排出来的黑烟含有剧毒,人闻了就会死,所以集体拒绝公交车进城。但是,这种公共汽车跑那么远的路,才三毛钱,而滑竿坐一次最少就要一块,正是由于十分的廉价,公共汽车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征服了重庆的市民,于是公交线路也就迅速延伸到了城内许多地方,成为了人们穿梭于上、下半城之间的日常交通工具。
但是,重庆市内的公共汽车数量并不多,如今又由于抗战的持续,日本鬼子全面封锁了中国的海运,切断了物质供应的道路,汽油已然成为了此时国民政府重点控制的军用物质,便是在市场上,汽油也越来越能搞到,而且越来也越昂贵,烧汽油的公共汽车也就变得越来越少,在重庆跑起来的公共汽车很多已然改成了烧着煤、酒精,甚至于烧木炭了。尤其是那种烧木炭的公共汽车,车身不大,因为是改装,所以制作也十分粗糙,开起来的时候,整个车身噼噼叭叭地乱响;这种车在车尾部分竖着一个大圆筒,那就是以木炭为燃料的煤气发生炉,这也是这种改装后的公共汽车的心脏。
从磁器口到市区之间的公共汽车就是烧木炭的,而从两路口,经过枇杷山到临江门的公共汽车却是那种猪鼻子公交车。
远远的,王进便看到了那辆他要等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可是这辆车还没有到站的时候,他就发现车上已然挤满了人。想一想这个时候已然快近傍晚了,所有外出的人都要回来,而这条线上的公共汽车也不多,等得时间短的话,也要半个小时才能等到一班;要是背运,可能一个小时都不来。望着这辆公共汽车缓缓驶来,王进有些犹豫起来,再看看这个站牌处等着这辆车的人也有十几个,其中还有几个妇女和儿童,虽然自己年轻力壮,但是总不能跟她们去挤吧?只是却也不知道这辆车是不是最后的一趟,如果这是最后一趟的话,他坐不上去,就只能走了。坐黄包车和滑竿,他是想不都不想的,自然还是想要省些钱;从枇杷山到临江门,其实也就是两三公里的样子,但是重庆的道路却是上上下下,弯弯曲曲,真要走起来,只怕没有一个小时是走不到的。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这辆公共汽车已然到了站,车门打开来,倒是有几个人在这里下了车,但是车里面依然是满满当当的,那个售票员从车上跳下来,帮着把乘客往车上推着,当最后一个人挤上了车之时,售票员转头看着王进,大声地问着他:“这个同学,你上不上?”
“这是最后一班车吗?”王进问道。
“不是!”售票员答着,同时又告诉着他:“后面那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要坐就快点上车!”
听到这不是最后一班车,王进放下心来,摇着头道:“我不坐了!”
售票员没有再说什么,挤上了车,关上了门,这辆猪鼻子的公共汽车再一次摇摇晃晃地开起来,向东面慢慢地开去。
王进想了想,觉得与其在这里干等着,还不如向那边走一走,或许有等着公交车的功夫,他都已经走到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便离开了站牌,也沿着向东的街道往临江门的方向走去。可是,他才走了没几步远,便听到了尖厉的防空警报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那声音就象是狂风呼啸一样直刺人耳鼓,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