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既然云儿说谁也赶不走月儿,那就是赶不走,天王老子也赶不走。月儿无比心安,哪怕天下大乱,小哥哥的怀抱也依然是最安全的港湾。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被面,红色的枕头,一切都充满了喜庆的色彩,但是,还未启用的新房里,却弥漫了酒气。
男人身边放着一大坛子酒,他倒了一海碗,仰脖子喝干了,又倒一海碗,再喝干,酒精已令他双目充血,但他并不打算停下来。
晃了晃酒坛子,似乎其中的酒不多了,他就干脆抱住了坛子想往嘴里灌。
“爹,不要再喝了。”一只手抓住了坛口,阻挡住了他的买醉。
“撒手……小孩子管大人的事!”看清楚来人,岳飞没好气地瞪他。
岳云一如既往地垂眸,却依然坚决地拿走了酒坛,“喝多了,伤身体。”手里换了一块热水浸湿的帕子,递给他擦脸。
岳飞看着帕子怔了怔,脸上显出无奈的忧伤。“应祥……”他低哑地叫了他的小字,用帕子捂住了额头。
“嗯。”岳云也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离开。
岳飞自顾自道:“我需要一个妻子看家,照顾孩子,我才能安心做大事。李小姐在乡里有贤名,以她的人品,会善待你们的。”
“嗯。”岳云点点头,忽道,“爹只考虑我们,不考虑自己吗?”
“你什么意思?”岳飞目光一凛。
岳云躲开他的追光,有些怯懦,小声地问:“只要是好人,爹就……喜欢?”
喜欢?岳飞突然提高了声音,猛地站起身,一把攫住了岳云的双肩,血红的眼睛喷出怒火来:“你是不是被你的娘教傻了?你告诉我,喜欢值几个钱?”
酒醉令他难以自控,他的手上使了很大的劲,浓重的酒气喷到岳云脸上,连目光都有些散乱,“素素到我家时,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有用吗?除了受到伤害,还剩什么?当初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痛恨!你懂不懂?应祥,你长大以后,记着爹今天的告诫,喜欢谁不必非娶谁,娶谁也不必非喜欢谁。”
“就没有……两个人彼此都喜欢的吗?”看到大军中挥洒豪情,背人处却醉酒失意的父亲,岳云不禁悲从中来。
哈哈哈,岳飞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一行清泪溢出了眼角,他拿起帕子,胡乱地擦了一下。
喜乐声声,岳将军的婚礼如期举行。好事成双,皇帝陛下的诏书也同时到了,赵构同意宗泽告老还乡,并对他的保举十分看重。
国家正当用人之时,当不拘一格拔擢将才,因此他完全同意并支持岳飞组建神武军的建议,与淮东军的韩世忠、静海军的张俊等守望相助,共同护卫京畿,绝不能再让金军往杭州方向推进。
喜宴才刚刚散去,看看天色不早,岳云按以往的时间表朝弟弟妹妹的房间走去,小孩的生活要有规律,自从母亲离开,两个孩子就靠哥哥督促了。
可是今天,岳云刚进院子,却听见里面岳雷的哭声和安娘的尖叫,夹杂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令他吃了一惊。
只见还穿着新娘服的李氏正在试图帮岳雷洗脚,岳雷却不配合,大哭大闹,溅了一地的水。
对面的安娘半散着发髻,在那里火上浇油,对李氏叫喊着:“我不要你梳头,你弄痛我了!”
看到哥哥进来,岳雷和安娘闹得更凶了,李氏手忙脚乱,又不敢训斥,尴尬不已。
岳云绷起脸,先一把抓住岳雷的脚,摁在盆里,低喝道:“不许哭,叫娘!”
岳雷平时就怕哥哥,一看他脸色不悦,马上吓得不敢哭了,看着李氏,虽不情愿也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娘。
岳云站起身,把帕子递给李氏,李氏便弯腰继续帮岳雷洗脚,这回岳雷不敢闹了。
这个安稳了,岳云再把妹妹手里的梳子夺了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一边解开她的发髻,替她梳理,声音却不容她反抗:“你也一样,叫娘!”
安娘当然也不敢多话,低低地嘤嗡了一声娘。
李氏感激地看了一眼岳云,和蔼地笑了笑。她喜服都未脱,就想着帮岳飞照顾孩子,谁知好心办成麻烦,好在岳家的大儿子帮她解围了。
这时岳云握着安娘的黑发,对李氏道:“我妹妹发质软,替她梳头得先从中间往下,最后才梳头皮,就不会痛。”
李氏怔了怔,岳云将梳子递给她,恭敬而诚恳地说:“以后,就有劳夫人了。”然后,他转身推门而去,把变乖了的一对姐弟再次留给了她。
有劳夫人?李氏愈加怔在半空里。
出嫁前邻居们跟她说过岳家的情况,都说岳家的大儿子既生得俊,又聪明过人,今天听岳雷喊哥哥,她自然猜到是他,一见之下,果然如画中人,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利索地管住弟妹,帮她建立起威信,自己却……
这一声“夫人”竖起的藩篱,令她陡然感到了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