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个颇为阴鸷的老太监。松弛的上眼睑将浑浊的双眼遮住了一半,披散着的灰白头发不知是被夜风吹起,还是周身腾起的邪气。
“看来长公主学有所成。”太监一开口,像叫声最难听的乌鸦。随后咯咯的笑声,宛如用那又脏又长的指甲刮上人的心镜。
怀思皱眉,仔细回想,也见过这个老太监。
彼时年幼,老太监是某个太妃身边的人。那太妃因巫蛊之术获赐白绫一条,不知是谁将这太监保了下来。
宫中能容许有疯子存在的,只有两个地方。本质是一样的,不过一处阴暗潮湿,铁索重重。另一处能晒着太阳,不过名字凄寒。对,就是冷宫。
方才怀沁破了怀思宫中法阵之时,听得吐血声,又循着风里血腥味的方向寻去,是个荒院子。关着的后妃怀思也认识,曾是皇后阵营里的一员。看着柔弱,也无家世背景可倚仗。依附皇后,鞍前马后。然而几年后被查出还为张贵妃所用。倒也是个可怜人,为生存在夹缝中摇摆,却也只落得幽禁于冷宫,关得人发了疯。
利爪袭来,不出所料,又是“铮——”一声撞上怀谟的剑。
怀蕴坐在殿前石阶上看怀谟与老太监过招,拍拍身旁,邀怀安也过来坐。
“怀谟打得过。”
未免怀蕴又被怀安拒绝,尴尬,怀沁先坐过来,“师姐,你又不管我了是吧?”
“怀沁你得去帮忙。”
“为何?怀谟不是打得过吗?”
“那老太监只是伤不了怀谟,怀谟也不一定能拿下他。”
暗红的法阵里,怀思卷起羊角旋风,伴着噼啪作响的雷电朝老太监去。
“留个活口。”怀安及时喊到。
电光惊醒了许多梦中人。禁卫军齐齐跑到华茂宫外,新任中郎将与长公主并肩而立,让人将被废了一身道行的老太监带下去。
“有劳诸位。”怀谟喊到。
方才,几人对后宫又有了新的认识。
要想在这深宫的生存战中活过一轮又一轮,顶级的运气相匹配的实力缺一不可。怀思的母亲看似处处被张贵妃打压,凭着娘家权势滔天才勉强坐在皇后之位上。谨小慎微,处处劳心,只要一朝失足,便会被拉下马来。
实则,皇后并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软骨头,只是稍稍委屈,有几句闲言碎语罢了。皇后的母家越发昌盛,太子之位也稳如泰山。
翌日一早有朝会,后宫也升堂处理后妃加害长公主一事。
老太监半个时辰前死在牢中,坐实了怀谟的猜测。不过要问的事怀安都问出来了,证据确凿,也省了在人前表演真言咒。
与老太监幽闭同一冷宫的后妃被带了上来。没费什么口舌,后妃对巫蛊之术供认不讳,一力担下了加害长公主的罪名。很快饮了鸩酒,被太监抬了出去。
是人们都满意的结果,其他后妃们窃窃私语,有的抚着心口,有人舒展了眉头。
除了怀思。
“我们什么时候离宫去漠北啊?”怀思衣襟上多了朵用金线绣成的花。
“将宫中淤积的邪祟除了就走吧。”其实怀思一刻也不想多待。有些事还没纺成线、编成索,却也能昭示血淋淋的真相。
禁军带走老太监后,怀谟与怀沁潜入冷宫之中。已死的后妃早被剥夺了品阶,可在冷宫之中,吃穿用度却未被苛待。夏日有冰,冬时烧炭的痕迹也是半年前留下的。皇后与张贵妃的手都伸不进禁军,不在乎新官对着干的,综合考量下来,只剩怀谟的上司,也就是皇帝。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皇后不是善茬,作为对手的皇帝也不是。
给妻儿下毒,若皇后与太子沉不住气,那便鱼死网破。皇后与张贵妃维系着后宫与外戚的平衡,也拉扯着世家。太子毕竟是自家人,还轮不到外姓做皇帝,继位后自会断腕求生。
怀思是第一个孩子,又是无皇位继承权的女儿,真心得过皇帝喜爱。女儿是维系姻亲最好用的工具,国师算得长公主并非池中物,若是于道术上有大成,那再难拿捏。有了软肋,再送去修道,怀思不得与京中谁人结交,皇后娘家一派少了最大的金字招牌。
指婚也是再三考量后的利益最大化。怀谟不过次子,能娶长公主,是皇帝给的满门忠烈的将军府的安抚。将怀谟也送去修道,师出有名。也是在怀谟随军前断了与兵将的交流,将军府后继无人,也绝了拥兵自重的威胁。
所幸怀思天赋异禀,拜入内门,远离人世纷扰。与怀谟两情相悦,日后也是神仙眷侣。
昨日怀谟与皇帝长谈,过几日便会与怀思走,或许,再不回来。
“你们,考虑清楚了?”怀谟选择性托出了一些事,两人也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与长乐所求并不在荣华富贵。”
“只要你们不贪心,荣耀一生并不是难事。”
“我和她,想选自由。”
“也好。”
皇帝大胆让怀谟除去宫中痼疾,先前接连有三代皇帝不得善终,也与宫中邪祟有关。
月相由下弦月转至残月,明黄琉璃瓦的屋脊上多了几个身影。
夜巡的禁军接到指令,今晚不要出来碍事。得了皇帝诏令,各宫妃嫔宫女也闭门不出,天明时方可解禁。偌大的皇宫一片寂静,有蛇从草木丰茂处吐着信子,蜿蜒而出。
一片竹叶飞来,将具了妖识的毒蛇截成两半,漆黑的蛇血浸入路上石板的间隙,将冒头的草尖炙成了焦炭。
“这种东西,在后宫中还有多少?”怀思讶异。
“成百上千。”
“你们动手吧。”方才飞叶的是怀蕴,试探得妖邪的实力不过如此,放心让四人行动。
见怀蕴还在屋顶上,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去,怀沁喊道:“师姐你去哪儿?”
“宫里有个朋友,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