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门缝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每日卯时,东场口的商贩陆陆续续出来摆摊。天不亮就赶场的人络绎不绝,人声嘈杂。
“卖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咯!”
众多的叫卖声中,仿佛隔着咫尺的包子铺的店家,声音尤其洪亮。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晰地从门缝里传进阴暗闷热的屋子里,肉包子热腾腾的香气,似乎伴随着叫卖声一道飘进屋子众人的鼻端,杨惠惠至少听到三个肚子开始咕噜噜叫。
闻着包子的香味儿,感受到手背的刺痒,杨惠惠微微睁开眼睛,右手抬起啪地拍在左手手背上,一点鲜血溅出,朦胧的晨光里,蚊子已然扁平的尸体死不瞑目地躺在那点鲜血中。
七月闷热的屋子里,蚊子极多,白天黑夜没日没夜地乱飞,寻着机会就往人皮肤上叮个包。许是杨惠惠倒霉,那些个蚊子就喜欢叮她,晚上没怎么睡着,刚迷迷糊糊入梦,又被外面的吵闹声叫醒。
她无奈地弹开蚊子尸体,坐起身,双足双手的镣铐随之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响。
屋子里没有床,冰冷的地面上铺着新旧夹杂的稻草,便是众人的床。
“二姑娘,醒了么?”宝琴睡在杨惠惠身边的稻草上,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
晨光的熹微中,屋内众人似乎大多清醒过来,角落、附近都传来稻草的窸窣和铁链晃动的声响。
“二姑娘?现在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二姑娘?她担当得起么?”朦胧的黑暗中,左侧传来传来拍打身体的声响,杨雪芝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咬牙抱怨,“这地方又闷又热,蚊子又多,还奇臭无比,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
宝琴赶紧朝左边行礼,“大姑娘。”
“马上牙婆就会放我们出去。”杨惠惠对杨雪芝敌意的话充耳不闻,声音平静地说。
“牙婆拉我们出去,不过是把我们拉到大街上去叫卖,与其那般丢人现眼,还不如留在此处。”杨雪芝从稻草上站起身,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稻草,“我可不像你和你娘那般没脸没皮。”
杨惠惠声音依旧安静,“大姐姐,请不要骂我母亲。”
“有何骂不得的?若不是你们母女俩回来坏了伯府运势,我们能落到如此境地?”
杨雪芝愤愤不平地朝杨惠惠走两步,她脾气暴躁,这几日在恶劣的牙行囚禁,早已忍耐到极限,何况她一直觉得伯府被抄家是被杨惠惠母女连累的,心里充满怨恨。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就别吵了,都这种时候还吵什么呀。”杨青莲略软的声音响起,带了点心烦意乱,“伯府落到此等地步,咱们一家人更应该团结一心,共渡难关。”
“谁和她一家人?”杨雪芝冷哼,“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和她做妓的娘一起忽然攀上咱们伯府,闹得整个伯府鸡飞狗跳,自打她们回来,伯府就没安生过,才过半年,原本红红火火的伯府忽然就被抄家流放,我们也被弄到牙行来发卖。一定是她们天生带煞,不干不净,才坏了伯府的运势!”
听到杨雪芝刻薄的语言,朦胧的晨光中,杨惠惠轻薄的眼皮微微颤动,长长睫毛扑扇着,露出一双黝黑无比的眼睛。
那双眼睛注视着杨雪芝的方向,视线敏锐冰冷,若是杨雪芝看到,一定会惊讶于这个平日里沉默谦让的庶妹居然拥有如此锐利的眼神。
然而房间昏暗,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没有人看到杨惠惠脸上的表情。
片刻后,杨惠惠垂下眼,收敛眸中对众人来说过于陌生的情绪。
就像她从来没有生气过,依旧是伯府里刚被认回的庶二小姐,沉默寡言,安静得如同透明。
公侑伯府落难之事,得追溯到半个月前。
大齐朝与匈奴交战,守城老将张忠飞接连吃了两个败战,京城里有流言传他已投敌。优柔寡断的齐明帝听信大太监巩高谗言,连发三道令牌召张忠飞回京,想临时换上大太监巩高的人,结果张忠飞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率兵抵抗。
巩高恨死了张忠飞,指使爪牙故意慢待粮草军械,张忠飞抵抗一月有余,最终败退,不得不丢掉玉门关退守武城。
匈奴攻打武城良久,久攻不下,只好退兵。
然玉门关以及关外之地全被匈奴占了去,张忠飞回朝后,皇帝便以叛国罪将其下狱,择日问斩。
以宰相为首的庆党人士,连同一些有识之士在宫外承天门静坐,逼迫齐明帝放出张忠飞。
此行声势浩大,京城皆知。
杨惠惠新鲜出炉没多久的父亲公侑伯,在主母的怂恿下跑去凑热闹,原想着法不责众,不曾想皇帝此次铁了心,将静坐的人全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