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纷纷跟着哀求,看起来就像是一堆被恶人欺负的小可怜。
“这话我就不懂了。”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方荟英唇角含笑,语气却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活脱脱一个笑面虎,“你们身为大夫,诊出什么病症实话实说不是理所应当吗?要我开什么恩?难不成,你们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非要在我面前说鬼话,我不许,你们还委屈上了?!若是在两殿那里,你们也敢如此糊弄她们吗?”
“啪!”她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惊得所有人心头猛然一跳。
“老虎不发威,拿我当病猫?!”皇后脸色一黑,“椒房殿今日定要一个结果。这里有十三个太医,就要有十三份医案,白纸黑字,少一份都不行!你们只管写实情,若有什么后果,自有我来承担。但要是有一个人不写,我就把你们十三个通通免官。若有人不信,大可以来试试,看是本宫的凤印更硬,还是你们的乌纱帽更硬。”
李姑姑之前被小鹊硬拽出了正殿,此时隐约听见殿内的动静,吓得满头大汗,但是小鹊死死抓着她,就是不让她进去,李姑姑急了:“混账丫头,快让我进去!娘娘这是要得罪陈太妃,我得去拦住她!”
小鹊却一点都不着急,翻了个大白眼:“得罪不得罪的,姑姑有什么可担心的?平时去两殿一宫和紫宸殿露脸的时候就你最殷勤,偏生前几日晚上出事,大半个椒房殿都惊动了,只有姑姑从头到尾不见人影,这几天殿下在寝殿病着,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既然姑姑对殿下如此虚情假意,那你现在也给我安生点,闭紧你的臭嘴,少捣乱。”
李姑姑肚里的小心思被小鹊抖个底朝天,顿时恼羞成怒,抡起另一只胳膊就要扇她:“你放肆!”
小鹊抬手一挡,细瘦的小胳膊居然轻而易举地把李姑姑的圆胖膀子挡在半空,她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是李姑姑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撞上了一条铁棍,骨头一阵钻心剧痛,脸都扭曲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哎哟两声,小鹊反手一抓,铁钳一样将她的手腕牢牢抓在手心,纤纤细细的小姑娘故意挤出一个看起来非常阴险歹毒的笑:“实话跟你讲,我已经忍你很久了,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就拧断你的肥胳膊!”
殿外的事闹出来的响动并不大,并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
十三位太医盯着面前铺好的纸,面色一水的惨白绝望,如丧考妣。院使看了眼高高在上、眉目冷峻的皇后,又看了眼到现在为止一声都不吭,腮帮子绷得死紧的太妃。这婆媳之争的胜者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自喻。太医这职业素来就是富贵险中求,能安全活到老的必然都是识时务的人精,花白胡子的院使自然也不例外。如果今天在皇后和太妃之间必然要得罪一个人,脑袋没进水的都知道该选谁。得罪了陈太妃,或许事后皇上会有不悦,但皇上仁慈,未必没有转圜的空间,而眼下皇后已经翻脸,若是得罪她,即刻就会有祸事临头。骑虎难下的院使一咬牙,提起笔开始写了起来。
院使是太医院的头头,他这一动笔,其他人不可避免地都受了影响,纷纷跟着提笔落墨。陈太妃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瞄到这番情景,整个人都惊呆了,一阵凉凉的小风卷过,她终于生出一股大势已去的惶恐不安,但心底其实还稀里糊涂,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皇后耍猴戏做了错事,怎么最后丢脸的却变成了自己。
十三份医案写毕,太医们正打算上交,就听见皇后幽幽添了一句:“再按个手印。”于是,破罐子破摔的太医们像按卖身契一般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方荟英一张一张翻看下来,笑得合不拢嘴,她将这叠医案折了几折,往怀里一揣:“行了。辛苦各位,请回吧。闹了这大半天本宫也乏了,回去再歇会儿。”
宋妈妈忙拦住她:“殿下……”她不好当众明说,只好拉住方荟英的衣袖,等太医们都离去后,才努力朝陈太妃的方向示意。
方荟英“哦”了一声,似乎这会儿才发现殿里还躺着一个人,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若是太妃乐意起身,你就替我去送送她。若是她不乐意,就连人带榻一起抬回福寿宫吧。记得让人帮忙打伞,大上午的阳光可烈着呢,别把太妃晒坏了。”说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居然就这么走了。
皇后走得干脆,留下一殿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宋妈妈无奈,只好陪着笑,轻声唤道:“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陈太妃额角青筋暴起,眼珠在眼皮下动个不停,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分明是一幅羞愤欲死的表情,但就是死活不睁眼,也死活不吭声。宋妈妈等了足有半刻钟,终于死心:“让内侍们进来抬吧。”
椒房殿的软塌用的是最上等的黄花梨,死沉死沉的,为了保证抬得稳当,足足动用了十八个椒房殿的内侍,比皇帝皇后的仪仗人数还多,再加上打着伞遮阳的宫女和福寿宫的随侍宫人,乌泱泱一大片,围得密不透风,比来时更加气势十足地出了椒房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忌到有椒房殿的人跟着,陈太妃一路上也仍旧死撑着没睁眼,于是,这个异常庞大的队伍前呼后拥地抬着一张宽大的软木榻,走完了从椒房殿到福寿宫的全程。路边的宫人和内侍一个一个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而发生在椒房殿的事随着这张木榻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座元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