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孤儿院的病房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身处在麦纳麦这样富庶城市。
那黑白狭小的寝室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生锈的铁床,小小的过道上聚集着瘦弱得可怕的病童,他们裸露嶙峋的四肢与那硕大的头颅丝毫不成比例,皱褶的脖颈上满是血管和骨骼狰狞的纹路。空气里四处弥漫着刺鼻消毒水的气息,却依旧无法掩盖霉菌的恶臭,这一切都如同人间炼狱般,令我半刻也无法呆下。
我真的感到很奇怪,如此刺耳尖锐的婴儿啼哭惨叫,为什么就扩散不到隔壁游人如织,神圣高尚的清真寺庙之中?我不得不掩着口鼻,急促地在一张张的病房间来回穿梭搜索着,碍手碍脚地推开一间间污秽不堪的房门,寻找着那个我想要的身影。
在走廊的尽头,我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今天他说话的语气是那般感性和脆弱,几乎让我无法确信,那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Luke。他一遍一遍地说着“是我啊...真的是我...你再看一眼...别害怕,你会没事的...”
好奇驱使着我一步步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将头轻轻地凑在虚掩的门缝处,朝着房中张望去。然而,还未等我看清房中的局面,我的双目率先撞上的竟是另一双瞳孔,那双眼太可怖了,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竟是血红色的眼白!
我吓得大惊,狠狠地倒退半步,这才看清,房中病床躺着的那个怪物,它一个很瘦很瘦的玩意,简直可以说是一层薄薄黢黑的皮紧紧覆盖着颅骨,光秃秃的脑袋离门缝不到半米的距离,隔远都能闻见阵阵难闻的腥气...我被它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刚想转身逃跑。
可却听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那声音确和从前别无二致,可他的语调是那样的温柔,没有一丝一毫Luke的桀骜,听见就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他说“真的是我,这不是你最后的心愿么,你睁眼再看看,是我...我就是Michael,我就你想见的那个人...”
什么?他在说什么?他这是在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听到这样的语句时,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紧缩。为什么?他和我在一起时千方百计地想要隐藏的身份,现在却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展现给一个孤儿?他凭什么相信那个病床上的孩子能替他守口如瓶?凭什么保证门外窗口不会有其他人正在偷窥?
我曾经设想过的那么多次他承认他是Michael的场景,或是泛舟在银光粼粼的海面,饮下又一杯混着碎冰曼哈顿鸡尾酒后,又或者是在洁白温软的床上。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合逻辑,如此荒唐。他这样的做法,彻底地打破了我灵薄狱里那善与恶脆弱的隔阂。
我愤怒地准备推开房门质问他,可就在这时,明晃晃的走廊远处飘来了凌乱急促的脚步,逆光的黑影飞速地向房间移来。
大惊,想要提醒他小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是短短几秒,他们便已经来到了病房门口。就在我的手指在门上提示性地轻敲了一下的瞬间,他们便已经一脚撞开房门,鲁莽地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我不知道那个问句指得是那个怪物还是他,可是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生硬,仿佛是在问每早的酥油茶是否煮好,炉上的烤肉是否够了火候一般。
房中是一片骇人的死寂,没有人回答....
我有一点慌了,为什么里面没有了他的动静?会不会被发现了?我想要进屋看个究竟,可狭窄的门口却已被人把守阻碍,无法再次进入。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朝我袭来,我这才好像反应过来一般,朝着走廊的另一头全力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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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绕到后花园的窄窗,拼命的掂脚朝着房中望去之时,我被房里的场景震惊了....
明媚的阳光和朗朗的笑谈,使得那灰暗的床单都显得不再那么压抑。他们全都簇拥着房中一个西装革履却头发花白的老头坐着,他一尘不染的黑色鞋面印衬得污浊的地板黯然无光。手上握着那本白蓝相间的《古兰经》,和那一身考究的暗格纹西装,高贵得和整一屋发着霉味物件都没什么关系。
我再看向病床之侧,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而方才那瘦弱可怕的怪物居然也不复存在。相反,我能看见的竟是一个略有几分相似,健康鲜活的生命。小男孩被问到名字时,咿咿呀呀从被刻意破坏的声带里吐出的音节,逗得一屋大人开怀地大笑。若不是病床前,那黑白分明的名字牌,还是印刻着同样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确实是我方才身处的那个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阵阵欢声笑语是那样的怪诞可怖,衬托得整个房间都变得异常压抑阴沉,隔着窗我仿佛都能闻见空气里绝望混着贪婪的气息,令人窒息,令人恐惧....一个更加黑暗的想法同时盘旋在我的脑海,我不禁怀疑,刚刚的那个怪物和这一切全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圈套,而他日记里提到的那些人从开到终都埋伏在房门的外面,阴险地期待着他承认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慌乱无助地四下扫去,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我一张一张面孔地端详过去。可是,我没有找到,他不见了,他居然从房中消失不见了,就像失踪在密闭病房里的空气里一般地不见了!
我隐隐地感到不好,狂奔回去找他,我在孤儿院的各个角落里四处搜索,然而依旧没有他的踪迹。无数种阴暗的可能性,在我几近崩溃的脑海中划过,他会不会被当作异教徒绑架了?会不会被公司的人强行绑架劫走?又或者为了躲避媒体的围攻正蜷缩狭小的隔层里?
我越想越担心,我开始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寝室,医务室,病房,厨房,食堂,甚至厕所.....真的,我到处都找了,可偏偏就是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糟了,这回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