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头疼欲裂的宿醉中醒来,依旧躺在他的房内,但空气里早已没了他的气息,只剩下残余酒精混着玻璃的味道。床被的另一侧连一道皱纹都没有,显然他一夜都没有在我身旁睡过。
我摇摇晃晃地下床,目光却停留在书桌下摆放的白色保险箱之上。一个鲜明的记忆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我记得他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将一个物件从我睡的枕头下拿走,再锁进保险箱内。
他到底在藏什么?那明晃晃的记忆混着好奇,驱使着我一步步地走向保险箱,闭眼,手已经触碰到了冰冷密码锁。深深地吸气,回想着昨晚他输入密码时手指的移动,左上,中间,再移到左下,最后又是中间。
“啪”的一声,那保险箱铁门居然真的弹开了,陷入眼帘的,是一本深棕色牛皮纸装订的本子,孤零零地躺在保险箱里黑丝绒内衬里,本子因长期的翻阅边缘都打了卷,散发出一种尘封的幽怨。
这会是什么?我的心跳猛然加快,紧张得好像要从口中跳出一般。我知道我断不该翻看他刻意收起来的秘密,可是手却不听我支配一般,颤抖地打开了本子。上面果真是他的涂草的花体字,我微微咪眼,细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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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7月3号
你想过一觉睡醒,就活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的感觉么?你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哪里?不知道你还能去哪里?你发现你的面前摆着的是另一个人的证件,和一只满是陌生联系人的手机,你穿着一些原本永远从不会穿的衣服,在那些未知的口袋里慌乱的翻找着,不知道下一次翻出的健身房里不知名的教练的联系方式,又或者一盒打开过的避孕套。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的Lucas的时期,他在收容所里一间狭小黑白的房间,四处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气息。
他的身躯是那样的瘦小,虽然资料上的年龄是13岁,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连10岁也不到。他穿着灰蒙蒙辨不出颜色的衣服,在这无忧无虑的年华,可他的肤色是那样的幽暗与不健康。在四面阴冷压迫的墙下,他孤独地来回地摆弄着那破旧不不堪的绿皮火车玩具。
一切都是黑白的,除了他那双蓝幽幽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高墙,眼里充满了希望。
我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美好,一点也不像福利院医生所诊断的那样,长期经受家庭暴力,患有躁郁症,且有严重自残倾向。
我抬手,刚准备开口和他打招呼,他却已经将头转向了面对我的方向。他的眼里猛然燃起欣喜若狂的神色,好像那等了很久的希望一瞬间复活过来。
“爸爸!”他欣喜又不可置信地高喊道。
爸爸?他在叫谁?在那一刻,我以为我身后站着一个人,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回头,他就已经如同一颗黑色的小炮弹一般,扎进了我的怀里,死死地将我抱住。
“你终于来看我了,爸爸。我....好想你....呜..呜呜。”他开始啜泣,只是短短几秒,那小声的啜泣变发展成了嚎啕大哭。
他紧紧地搂着我,泣不成声地哭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某种压抑了数年的思念之情全都发泄了出来。他的脸上逐渐开始出现更复杂,更细微的其他情绪。眼里也换上了一丝丝陌生的敬畏,“我还可以叫你爸爸么?”他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我小心地试探。
“妈妈说,你和坏人跑了,不准我再认你。妈妈还说是你不要我们了....真的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种语气让人心头发颤。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我对他所说的故事我一无所知。我只得半跪在地上,平视着他的眼睛,用我可以做到的最真诚的语气告诉他,“不是这样的,爸爸一定是爱你的,不会丢下你的。”
听了这话,他小小的面容一点点舒展开来,他开始明朗地笑了起来,好像有一颗魔法的种子种入他的心脏。最终,他开心地对我说道“我就知道,我也爱你,爸爸。”
看着他那清澈无邪的笑颜,我忽然发现,他和我小时候长的是那样的像,甚至比我的几个孩子都更加的相像。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无忧无虑的微笑,是我的童年从未曾拥有过的。
在我带着他走出那灰暗的收容所的那一刻,天好像忽然蓝了起来,笼罩着的多天的乌云似乎也被明朗如天堂般的笑驱散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忽然滞住了,他停下来警戒地看向我,目光一点点审视着我的脸。他的眼里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警惕,看了许久,他冷不防说道“你真的是我爸爸么?”
我心头一惊,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昨天的交通意外里,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母亲。我实在无法忍心告诉他,他的父亲也惨遭横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