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施毒。
老者迷魂。
这明打明就是在展示功夫给他龚破夭看。
哼,他们也太狂了。
龚破夭心里道,我就偏要去揭开你们的真面目。
心念定下,龚破夭看看没了头的小野丽莎紧抱着长芒一郎,心里突然升起一缕怜悯之情:这样死在异国他乡,真是一种悲剧。
就让他们和茶坊一起归于尘土吧。
走出茶坊,龚破夭点着一支火把,丢上茶坊的屋顶。屋顶的杉树皮,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转过身,龚破夭抬头望了望升上中天的太阳,即感受到仲春的温暖、祥和。季节在人的意志之外自然存在,给人的感觉也就依然如故,该冷的时候冷,该暖和的时候暖和,绝不像多变的人世,也许刚刚还是阳光灿烂,转瞬即坠落黑暗。
这才是一九四一年的春天,怎么算,他龚破夭也不过在人世度过了二十一个春秋。然而,他龚破夭却像上下活了五千年似的,内心已被纷繁的世事塞得满满。
唉唉,我这是咋啦?怎么会生出这种感慨?你不会未老先衰吧?
龚破夭顾自笑了笑,脚下已经生风,嗖嗖地飘入了前面的竹林。
竹林光色醉人。
龚破夭的目光却一阵灰、一阵暗,身心仿佛被一种郁闷包围。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心,龚破夭的感觉才好一点。
在竹林里搜索了一番,他便在靠北的竹林边,发现了两条被踏断的竹枝。鼻子再往空中嗅嗅,一缕淡淡的男性肤息便钻入他的心坎。
那老者往北走了。
龚破夭眼下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沙坪的小镇子。如果往北走,就会到达江口、铁索桥;往西南走的话,即可去到宁陕、石泉,从石泉往东南再走几百里,便到达青鹏帮总堂的所在地—安康。
往北走,还是往西南?
龚破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往北走。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觉得青鹏帮已不是主要对象,主要对象还是日本忍者。老者断了小野丽莎这条线索,说明他与日本忍者是有所牵连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老者,也许就能追寻到日本忍者。
往北追出几里地,龚破夭心下不由起疑。
以老者的功夫,完全可以踏雪无痕。但龚破夭这一路追着,却发现不到一里的地方,就能看到老者留下的踏痕或足迹。
这不明不明是在诱导着他么?
为什么?
目的肯定是有目的的,但是是什么目的?
龚破夭一时也想不明白。
是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哼哼,我偏不上你的当。与其让你诱导我,不如由我来诱导你。
龚破夭心里暗道,马上转身往南走,直奔安康。
安康是个边城。是陕川鄂的交界点。南下川,东入鄂,是商贾的云集之地,城中便店铺林立,显得繁华。
青鹏帮的总堂,座落在城东,那是一座高墙大院,里有百十间楼房。楼房之间有庭院、花园、池塘、假山。整个大院有个好听的名字:青园。
但青园不“青”,整个园子除散立着一些桃李,便见不到什么青竹绿树。高过园墙的大树,一棵也没。青园里的“大鹏厅”,是帮主罗金强发号施令的地方。一长溜的桌边,摆着十八张太师椅,是十八个分堂堂主的座位,每逢要事,或每季一次的汇报会,分堂主便可坐在上面,体现一番他们在青鹏帮的高级地位。至于分堂主以下的人,绝坐不到“大鹏厅”,只能在“小鹏厅”、“小鹰厅”里坐坐。一张雕着青鹏扶手的、披着斑黄虎皮的大园椅,那便是罗金强的宝座。宝座左右各一张矮一截的园椅,则是帮中第二、三把手的座位。借用朝庭宰相的称谓,左为“左宰“,右为“右宰”,左右宰的权力仅在帮主之下,同样握有生杀之权。“左宰”、“右宰”一为文,一为武,前者订帮规,订帮要,订帮的发展蓝图,主抓经济;后者则主管内防外防,“四鹏”杀手,皆由他调配,权力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右宰”这个位,便由罗金强的二叔,人称“玄魔”的罗铁石担任。而与分堂堂主级别相当的,则是帮中总堂内各小厅的“厅主”,有四五十人之众;还有“青鹏”杀手,“红鹏”杀手,级别皆和分堂堂主相当。
罗金强对这个帮制的位置,是十分满意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互相牵制,互相协调,组合一致为他服务。他如同纲,手下如同网目,一切的一切,都由他操纵。而有一点,他是十分清楚的,由于所设置的近百个高级帮位,位位不同,位位有区别,自然就做成他们互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互相残杀。比如“厅主”会眼红分堂堂主的实利,而对分堂堂主虎视眈眈,恨不得抓住其把柄,好取而代之。相反,身缠万贯的分堂主,也瞄着“厅主”的位,因为“厅主”既悠闲,不用冒风险,又具高级帮位,权力虽不多,也不是全没有。至于“青鹏”、“红鹏”杀手,自然也在暗暗较劲。“青鹏”杀手会妒忌“红鹏”杀手的无形的却大得不可估量的权力,如要提拨谁,第一步的考察权,便由“红鹏”杀手掌撑;免谁亦是。虽说最后任免谁,是由他罗金强定,但第一步毕竟是至关重要的。当然,有时也有例外,像江湖上的拔尖高手,他罗金强只要看中,是不惜重金收卖,许以帮位利诱。但这样的毕竟少。
由于有此“环境”,能使他们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他罗金强管理起帮来就轻松多了。因为相争相斗,他们自然就会在帮内结成小帮、小派、小山头,谁也不服谁,自然地,他就成了他们的裁决者,谁都要他开“金口”,也就谁都对他表忠心,对他忠心耿耿。因为最大的罪无疑就是对他不忠。他们彼此也最希望能抓到对方不忠的“鸡脚”,以此置对方于死地。于是,谁还敢对他不忠?也就是说,他们怎争,都不会损害他的利益。他当然就乐得做顺水人情,翘起脚,当起高级“导演”来,一时帮这派,一时帮那派;让这派春风一阵,又让那派得意一阵;杀这派的人,说是那派闹得凶,自己保护不住……杀那派的人,又说是这派的人硬得狠,不杀恐难以服众云云。演得惟妙惟肖,各小帮派对他自然皆大欢喜。却不知道,是他使他们旧仇未了,又添新恨,使他们年年地斗,天天地斗,没完没了地斗……
他们就像一群在斗得不可开交的疯狗,他们斗得越凶,他就越稳坐钓鱼台……他觉得发明这种形制的人,实在是伟大,高明。不但充分利用了人性贪婪、争强好胜、妒忌、自私自利、仇恨、舍此求彼、欲壑难填的等等弱点,而且,还使它们具有充分发扬光大的空间。这等级分明的形制,这人为地将人分成高、中、低、下级的形制,数千年如一日地存在着、发展着的形制,是妙不可言的,它成为世人所信奉的“真理”,它也就成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而这权威的至高无上的体现者,朝庭是皇帝,他们青鹏帮则是他帮主罗金强了。
就说杀人吧,他罗金强有什么能力下令杀人呢?如若是个体的,他当然没。但只要打着帮的旗号,说哪人违背了帮规,说谁危害了帮的利益,他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杀令,而且还会倍受帮内人的爱戴,认为他是公正严明的……因为他维护的是帮的利益,而帮是造福于帮内人的。多堂皇的理由。
理由即权力。哪怕这理由是多么的谎谬……
龚破夭心里想着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但悲哀又有什么办法?
孔子在两千多年前就说了:结党是为了营私。所以君子不党。
但这世间,有几个人是君子?
正想着,龚破夭突然感到眼前一闪,一支支竹枪正朝他飞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