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辛酸的,心痛的,难以诉说的,那些能忘的不能忘的,就统统搓进烟里,捻成细细的一支支戒不掉的瘾,在天台,抽成一种绝望,坚强,一种短暂的快感,地老天荒般的一种海市蜃楼,唇边倾吐,时光已经成河。
张星其实是不想开学的,他总觉得,这种可以肆意坐在天台聊天的日子,总是呼啦啦地在远去。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到徐小圈翻山越岭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雷俊华,然后他们在一起了,然后结婚了,徐小圈还邀请张星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可是婚礼进行曲刚响起来的时候,就有一阵剧烈地闹钟声把张星吵醒了。
又要开学了。去上学的路上,谢小丫告诉张星,自己的好朋友陈晓宁和王雨馨转学过来了,这可把谢小丫高兴坏了,以后上学放学就有小姐妹作伴了。张星和林焕一脸不屑地扭着头,快步往前走着。
开学的季节,已经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坐在教室里,总是可以闻到窗外深深浅浅的花香的甜甜的味道。空气中,也总是氤氲着细小的雨水,干涸了一冬天的皮肤此时此刻也开始湿润起来。可是,无论如何变化,气温还是有点冷冻,所以,依旧还是离不开大衣。可能是因为刚刚过完年,大家的手头上都还有松散的零花钱,也就可以添置一两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那时候的我们,都还特别简单,四五十块一件的地摊货大衣,足以满足我们的虚荣心,那时候尤其爱那种看起来小有成熟的衣服。那时候的我们,怎么都想不到在十年后的某天,我们会可怕地去排斥那些曾经让我们很开心的地摊货,而是省吃俭用然后走进一家家所谓的牌子店,去购买一些虚有其表的名贵的衣服。而那时的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年之前的自己,就那么容易去得到满足。
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还有一门课叫作劳动课。所谓的劳动课就是学校会将一些草地啊,树丛啊,卫生死角啊划分好,然后把任务分配到各个班上,由班主任组织学生去执行任务。
这次劳动课,六班很荣幸地分配到的任务是清理卫生死角的垃圾。所谓的卫生死角就是指靠近学校围栏的那一带草地,那一带草地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啤酒瓶玻璃渣存在,当然,还有狗屎这种东西,因为还是经常有人在这附近遛狗的。
麦然大大咧咧地带着同学们在草地上开始了整理的工作。燕子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显然对这种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李妍似乎也不愿意去做这种活,只是站在一边皱着眉头,好学生邹丹也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后就说:“这样子吧,我看着篮球场周边的草也需要拔一下,要不几个女生过来拔草的,剩下的同学就去把草地的水沟清理一下下吧?”
“可以啊。”麦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是劳动委员,我来安排吧,李妍,燕子,还有邹丹,美洁,还有玲玲,你们几个先拔一下下草吧,然后其他同学就按分组去负责不同的地方吧,嗯......”麦然挠了挠头,清理了一下人数,“由于刚刚去拔草的女生都是集中在三四组的,那么就第一第四组就负责这边吧,然后剩下的跟我到那边,就这样子吧。”
“切。”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叹着气,麦然白了人群一眼,便带着其他两组的人走后,不少女生随即坐在草地边沿懒得动了。
其实大家都清楚,麦然很明显地动心偏袒的心思。
“走吧,去清水沟吧。”林雨泽推推张星还有林焕。张星显然对林雨泽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变有点措手不及,林焕也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哎呀呀,我泽哥!”
“切。没看到这边就我们几个男的么?女生怎么干这种事情?”林雨泽白了一眼林焕,拎起铲子,挽起裤腿,便开始弯着腰去清理水沟了。林焕和张星也随着林雨泽一起开始清理水沟。
突然,一声似乎可以划破苍穹的尖叫声传过来,麦然坐在地上,捂着脚,面部扭曲着。殷红的鲜血随着麦然的指缝不断往外渗出。
灿爷爷懵懵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其他同学则七嘴八舌说着“快去找老师”“去校医室啊”这类话。
“咋地了?”张星抬起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麦然的被玻璃刮伤了,好大一道口子。”
张星和林雨泽互相对视了一下,二话没说奔过去,撕烂衣服,迅速地绑在麦然的伤口上。麦然呆呆地看着张星,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有把话咽下去。林雨泽随后拿着几片树叶过来递给张星:“止血的。”
张星接过叶子揉碎小心地解开布带,小心地把揉碎的叶子敷在伤口上,“有点疼,忍着点啊。”张星依旧面无表情地绑着伤口,这时候,灿爷爷带着正在树荫下的孙蜘蛛匆匆忙忙赶过来,孙蜘蛛一看,血基本上止住了,就叉着腰说:“送他去校医室吧,其他人继续吧。你们俩,送他去吧。”孙蜘蛛华指了指张星和林雨泽。
林雨泽侧眼看了一下孙蜘蛛,也没有埋怨便和背起麦然,向医院方向走过去。张星也侧眼看了一下孙蜘蛛,就跟在后面扶着麦然受伤的脚跟着过去。
回来时候,麦然的脚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正在扫地的邹丹放下扫把,很贴心地走过去:“怎么样了?”
“没事啊,校医消毒了,但是还是要去医院处理一下。”麦然的声音很低很低,似乎在逃避什么问题,“邹丹,我问你啊,你觉得我一直针对张星和林雨泽是不是不太对?”
“当然不应该一直针对人家啊,虽然他们不认真学习,但是都是一个班上的,老是针对也没意思啊。而且,你姐的事情,也和他们无关啊。”
“是啊,今天看见他们送我去校医院,背我跑来跑去的,突然觉得,我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
“没事啊,他们也不是那种爱斤斤计较的人。只是以后大家做好同学就好。喝点水吧,我刚刚去买的。”说着,邹丹眨着眼睛递过一瓶矿泉水给麦然。
“谢谢。”麦然接过矿泉水,脑袋就垂了下来,“孙蜘蛛说我爸一会就来了。”
“那挺好的呀,接你回家。”
“估计又要和他吵了,我爸不是你们的爸爸那样的,他是个农民。肯定会骂死我的,小时候,和二姐吵架,二姐直接抡起砖头朝我的脑袋砸过去。我爸看到后,直接骂我该死,就没有管我了。”
“但是你现在受伤了啊,怎么说你都是他儿子,骨肉连心啊。”
“知道我为什么叫麦然吗?因为那会计划生育,我爸生了两个女儿,后面才有我这个儿子的,我是他们重男轻女思想下然后出来的,所以叫麦然。”麦然仰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半闭着眼睛。
邹丹也不好说什么,静静地陪着麦然。
“小兔崽子。”一声粗犷沙哑的吼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t恤的脸庞黝黑的戴着草帽的男人粗鲁地推开课室的门,“死了没有啊?”
“还没死,让你失望了吧。”麦然没有抬头,依旧半闭着眼睛,吼道。
“小兔崽子,你说怎么就把脚弄成这样?让你自生自灭算了。你说你多大的人了有什么用?净知道瞎折腾钱。你以为我和你妈赚这些钱容易吗?”男人继续吼着,邹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离开了课室。
“随你,我也没指望你带我去医院。”麦然微微张开眼睛,“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应该改一改你的臭脾气。之前一直喋喋不休说张俊的家里人不是人,在村里各种骂人家,要不是人家送你儿子去医院,你儿子早就失血死了。”
“死了就好,养你个白眼狼。”
“我尊重你是我爸,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是你儿子。”
“我怎么就没考虑你?给你吃给你住,还供你上学。你说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没出息的。天天就知道折腾钱。早知道就不应该生你出来。败家玩意。”男人骂道。
“爸,你捂着良心问问自己,真的尽了父亲的责任吗?你总是说你不容易,我和大姐二姐容易吗?大姐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二姐小学毕业就去打工,你觉得你这样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吗?这些年,还不都是大家辛辛苦苦赚钱回来养家糊口的,房子还不是两个姐姐的钱,你都付出了什么?给我七块钱,让我去维持三天的晚饭,你觉得七块钱真的买得到东西吗?每天放学,我都要自己煮好晚饭,才可以去上晚自习,你问问,班上有多少个同学要自己去买菜做饭再去读书的?你这叫尽职尽责?”麦然激动地一一数落着自己父亲的不是。
“你......那我不用干活啊,天天在家做饭,不干活没钱你吃屎啊?”男人脸涨得通红,似乎有点理亏,“家里的事情本来就是要靠你们分担啊!让你煮饭很为难你吗,败家玩意.......你看看人家那个阿文,人家刚刚小学毕业就出去赚钱了,现在还带了姑娘回家,再看看你,就知道败家!”
“那个,麦然,刚刚拦了辆出租车,先去医院打破伤风针吧吧。”林雨泽满身是汗水地轻轻推开半掩着的课室的门,“张星先过去医院那边挂号了。”
“叔叔你要是没空就先忙吧,我们带麦然去医院就行了。”林雨泽说着弯下身背起麦然,回头对中年男人说。麦然趴在林雨泽的背上,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男人一眼。
中年男愣愣地看着林雨泽背着麦然下楼,一个人在走廊站了好久好久,然后喃喃到:“终究还是长大了啊!会反驳了啊。也榜上有钱同学了啊。”
“叔叔,我是丹丹,还记得我吗?”邹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礼貌地站在男人身边。
“记得记得,你是年级第一,这个女娃有出息。”
“叔叔,去医院看看麦然吧,他也不想受伤的,他很自责了。所以,你不要怪他了,他刚刚流了很多血。”
男人沉默着,不说话。
“刚刚麦然一个人很难受,他知道你们工作很辛苦,但是还浪费钱。”看到男人久久没有说话,邹丹只好说,“我先回家了,叔叔再见。”
丹离开后,良久,男人然后擦了一下眼睛,下楼骑着摩托车向医院方向走过去。
身边尽然是倒退的风景,男人的内心,却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