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之下,原本高高矗立的王家大宅此时只余下了些残存的断墙破壁,连大门口那两座石狮子都已经被洪水带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暴雨山洪一过,山中各户人家陆续有人走出来察看动静,及至看到王大头家已经被冲了个干干净净,其余人家竟然毫发无伤之后,有人竟不由轻声叫起好来,有的人家干脆把过年的鞭炮点燃了,噼噼啪啪地庆祝起来。
王老蔫颤颤微微地走下山来,脸色灰白,他却不顾别人如何欢呼庆祝,只是脚步蹒跚地走到原来王家大宅院门口,在那里站立良久,眼睛里的泪水此时是已经流光了,悲戚的神色却是丝毫未减:“大头,大头!”他轻声念叨着,“叔父我究竟是没能救下你!终究是没能救下你啊!只盼着来世你能够改恶从善,做个好人吧!”他在那里只是絮叨不已,神情十分哀伤。
那卞二娃原本是搀扶着王老蔫走下来的,此时看到眼前的这个情景,显然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想想当初王家的富丽堂皇,王家上下人等的趾高气昂,此时尽皆付于洪水之中,虽然自己报了大仇,可是心中却并没有期待之中的心情畅快。
“我原想报了姐姐的大仇之后自己心里一定十分痛快,可是面对这样的情景,我这心里怎么却痛快不起来?”卞二娃站在那里环顾四望,尤其是看到王老蔫此时满头的白发随着痛哭晃动,更显凄凉,“怎么会这样?”卞二娃想道,“王老爷难道就应该受这份苦楚吗?”他想着,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苍茫,看王老蔫仍然只是痛哭不已,衰老之态尽显,他不由轻问自己:“我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思考良久,心中一恸,又突然透亮,却是一语不发,倒头便拜了在邱处机跟前。
邱处机明白卞二娃的心思,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说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师父。”卞二娃此时却见沉稳,轻声答应道,又转身向王老蔫磕了三个头:“多谢王老爷救命之恩!现在我要和道长出家去了,王老爷多加保重!”
王老蔫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伸手把卞二娃扶了起来,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流泪。过了良久,才慢慢说出一句话来:“好孩子,好孩子,修道原是正理。----我一直却不知道真是如此!”
邱处机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看看泪流不止的王老蔫,又看看此时面色平静得完全不像十几岁孩子的卞二娃,再看看周围只顾庆祝欢呼的人群,眼前好像看到师父缓缓走上来,大师兄马钰陪在师父的身边,二师兄谭处端紧随其后,孙不二则是含着淡淡的笑意走在一旁,他们都微笑着看着邱处机,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知道这些话倒也不用再多说邱处机就已经懂了。
“原来我的几位师兄都已经去了!”邱处机看到师父和师兄的身影,知道如今和他们都已经是恍然隔世,心中却不知是喜还是悲,眼泪在眼睛之中旋而不落,却最终慢慢地化作心头的一片空明:“原来如此,确是如此!”他轻声说着,缓缓地趺坐在山坡的一块大石之上,凝神入静之间,只觉一时风雨雪电恍惚如贯头顶,无尽的轰鸣尽在头顶、耳畔盘旋,在心头眼前电闪雷鸣着,片刻之间却又蓦然归静,轻轻低垂的眼睑仿佛遮不住**江河湖海一般,山川、树木、云彩、河流缓缓从眼前滑过,竟仿佛一副再也展看不完的画卷一样。龙门山外的百姓此时也好像簇拥前来,絮絮地只是说着家常事,有的则是手不释卷在读着他讲过的经文;远远的又好像有无边无际的一支军队蜂拥而来,五彩旗帜被风吹得猎猎有声……
山河尽在眼底,众生尽在心头。
你在世间却又不在世间。
你出尘却又入尘。
有个声音缓缓地对他说道。
历历往事像轻风一般吹过了,却又像天边白云一般在心里留下了轻微淡远的痕迹。未来却正在慢慢地走来,而未来也终将像那远去的白云一般有心可系,却无迹可寻。
得道,原来如此。确是如此。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