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自知命不久长,此时躺在王家客店的木床之上,以往在陕西修道之时的艰难,出活死人墓之时的宏伟气度,来到山东之后的各地奔波,都一幕幕如在眼前,“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他轻声吟道,“天寿如此,我从不强求。”说到这儿,他扭头叫道:“马钰,如今我要去了,我知你修道原本因为惧死,平时多有求长生之念,如今我的寿数也只五十八岁,你却又作何感想?”
马钰听师父如此说,眼泪不由要滚落下来,说道:“师父就如同活神仙一般,说这样的话真是让弟子无地自容!”
“人人皆叫我活神仙,却不知我全真一派从不以长生为修行之终极目的,虽说性命双修,‘性在命先’却原本是我门的第一要谛,长生不需刻意去求,不求长生或可长生,这道理你且自悟去。”王重阳说道。
“是,师父。”马钰此时唯有垂泪答允。
“我去之后,由你作全真掌门,”王重阳说道,“我且传你内丹秘诀,你平时要勤加修炼。”
“是。”马钰含泪点头,听师父一句句把秘诀传授于他,又听师父说道:“你去把三个师弟唤来,我有话嘱咐。”
“是。”马钰答应一声走了出去,三个师弟原来一直在门口侍立,只是不得师父呼唤,谁都不敢贸然进去,此时见马钰召唤,连忙静悄悄地鱼贯而入。
“如今马钰已然得道,他是全真首席弟子,以后自然由他作为全真掌门,”王重阳看着进来的四个弟子人人皆是面色悲戚,他自己却反倒脸色从容,另有一份欣慰,“以后你们须全力辅佐师兄,务必继续将本教发扬广大。唯此,我终心无憾事!”
“是,师父!”听师父如此说话,四个弟子都齐刷刷地跪在床前听教,“我去之后,长春可跟随马钰,他可于修行之道给你教导;长真已然知道,处玄今后就跟着长真修行。”说到这里,王重阳又把目光投向邱处机:“我知道你颇怪我平时只教你做些杂务,却极少给你讲经论道,殊不知你正需要如此修炼心性。修行于你,却正是不修行之处才是修行,你切需记了平时多慢慢悟去。你悟道虽然不易,成道之后却另有一番大的作为,不可不勤之慎之,更不可因为一时不进而起了懈怠停滞之心!”
“是,师父!”邱处机眼中垂泪,连忙答应,其余三人也都已是眼中含泪,刘处玄更是泣不成声。
“我们本是修道之人,此身原本虚幻,你们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王重阳轻声说道,“我去之后,你们且抬我棺木至终南山下,绳索断处即是我葬身之地。”说完这件事即口授一颂:
“地肺重阳子,人呼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做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人同。”
颂罢,王重阳双眼一闭,四个人只当师父去了,一个个登时大哭起来,此时王重阳却又把眼一睁,说道:“告诉你们不要哭,不要哭,为什么还只是哭个不停?如今你们四个虽入道时间不长,却各皆有成,人人都道出家之人斩断尘世情缘,你们修行得却与我做得了物外真亲眷:马钰修道于我如弟,长真有如吾侄,长生、长春便是两个孩儿。王害风,任西东,行到此时处处通,我此时已是无憾矣!”说罢双眼一闭,这才真的羽化升仙而去。
此时正是大定十年(公元1170年)正月初四,王重阳享年58岁。其曾于大定五年在终南上清宫题诗一首,诗曰:
“害风害风旧病发,
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
一灵真性诚搜刷。”
早在其时就已经预言了自己将寿终58岁,如今果真应验。
马钰、谭处端、刘处玄、邱处机四个弟子伏在师父床前哀哀哭泣,想起师父平时在修行方面对各自的悉心引领,可谓是严慈相济,现在细细想来,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平日里每个人自身的微小弱点都不能逃脱师父的眼去,如若有碍修行,哪怕正言厉色也要督促改正的;而在修行之处的引导,每个人的长处又俱能得到发挥。督责之严,慈爱之仁,实在是既可将之称为严师,却又有着老父般的仁慈。想到此处,四个人心中更为痛楚,哭声更见哀切。
四个人正自哀切之时,只听房外响起几个人的谈论之声,其中夹杂着客店王掌柜的引导指点,更有一个他们极为熟悉的宏亮声音问道:“师父住在哪里?师父住在哪里?”紧接着门外人影一闪,只见郝大通和王处一一闪身进来了,见房内此刻的情形二人不由扑通跪倒在地:“师父,我们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当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