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来的很多事情李知非都记不得了。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策马狂奔地跑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接住了她,也记不得她一口血喷到了自己的铠甲上,甚至还有一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李知非只是知道,当他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李雁行躺在自己的怀里,而他自己双膝跪在地上,手抖得不像样子。
这一刻,周围的所有噪杂似乎都离他远去,慢慢地销声匿迹,而周边厮杀的将士也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个李雁行无力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天地之间,他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是她一个人。
顾笙朝这里看了过来,心里一紧。
突厥的骑兵见大势已去,开始慢慢向后撤去,不再恋战。
穷寇莫追,顾笙也没有继续打压。
毕竟延术已死,突厥的元气大伤,追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雁行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却止不住从指缝流下来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李知非颤着手,替她按住了胸前的伤口,脸色也跟她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别怕,别怕,”他语无伦次地抖动着嘴唇,几乎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我给你按着,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说给李雁行听的还是给他自己听的。
李雁行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艰难地翘起了唇角:“别按了,没用的。”
李知非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只是李雁行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疼,不知道是因为他难受还是因为胸膛被扎了一刀:“真的,没有用的,咳咳,延术这一刀——咳咳——我是以命换命,没有用的。”
“够了!”他低低吼了一声,嗓子发哑,“你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管用。”
李雁行那个混蛋依旧是微微笑着,想要把手抽走,却被他紧紧摁住:“小傻子,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少年死命忍住眼中的眼泪,却没藏住喉咙中的哽咽:“放屁!你别跟我来临终之言的这一套,我是不会听的。”
说罢,他抱着她站了起来,脚步踉跄了一下,嘶声吼到:“军医!军医!谁来救救她!她受伤了!”
李雁行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顾笙下了马走了过来,想要从他的手中接过李雁行,却被少年躲了开来:“你能治好她的,对吗?”
可是顾笙只是朝李雁行的伤口那里看了一眼,眼睛就蓦地红了起来。
“说话啊,”少年朝他沙哑地吼到,“你说你能治得好她,你说话啊。”
顾笙咽下了喉咙中的哽塞,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他上了无数次的战场,只用一眼就能看出来将军这一次是没有救了。
她只有一点时间了。
李知非手中抱着李雁行,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双膝陷入黄沙之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好疼啊。
可是怎么能比得过她此时的疼痛?
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脸,李雁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乖,不要哭——咳咳——你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少年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陡然一下子眼泪就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了下来,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
我不想要你死。
你别死啊。
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抽噎着,脸上满是眼泪,吸着鼻子,终于有了一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你离开了我怎么办?”
李雁行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咳咳——时间长了就好,等时间长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你骗人!”因为两只手都在抱着她,少年压根儿没有手去擦掉眼泪,只能看着它们一颗一颗地滴在了李雁行的脸上,“我没有你就是不行!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知道要从一而终,不管是谁都不能取代你。”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放在心上:“别孩子气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好姑娘喜欢你的。”
至于我吗?
没必要牵挂了,不重要。
李知非死死咬着腮帮里的肉,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肉都被咬出血了:“我只要跟你成亲。”
他知道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其他人再怎么样也没有她好,也不是她。
既然喜欢了她,那就一辈子都喜欢她。
至死不渝。
她值得。
少年在这一刻像是立即长大了一样,脱胎换骨,眼睛里只剩下世上最沉重的哀痛,将他几乎要压垮下来。
只有在苦难中,一个少年才能长成一个男人。
可是他宁愿永远只当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也不要以这样的代价去成长。
太痛了。
比抽筋扒皮还要痛上千万倍。
这便是永失所爱。
李雁行本来是想要说“不好”的。
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那一滴滴坠在她脸上的泪珠,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很久之后,她闭了闭眼睛,咳出了一口血,点了点头:“好,我们成亲。”
我们成亲。
这是她最后能给他的了。
“好,”他的嘴角微微升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看上去不伦不类,可是没有人舍得说他什么,“我们现在就成亲。”
周围还站着的将士们渐渐围到了他们的身边。
李知非看向顾笙,朝他点了点头:“顾将军,麻烦你给雁行和我做一次傧相。”
顾笙的眼眶发红:“好。”
有些将士别过了头,不忍去看。
少年低下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李雁行,伸手为她一点一点地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成亲的时候要漂漂亮亮的,你向来好看,可不能在这种大日子里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