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示天威,李晏然判她挨了五十棍的刑罚。
她挨打的时候,李晏然站在台阶上,垂着眉眼,夕阳的阴影打在他的脸庞上,一片阴暗。
等她回到郡主府之后,便得知秦王李恭之突然离世的消息。
李雁行喷出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然后醒来的,便是关山月了。
又或者就是李雁行自己,只不过不再糊涂。
她休养了一个月,却还是落下了病根。最后她下了床,上了马车,说是要去面圣。
马车行驶在街上,她在里面面无表情。
刚才十六个侍卫中有两个前去安葬那些孩子了,剩下只有十四个,等到了宫门口的时候都不然进去,留了下来,守候在外面。
她下了车,看到一顶软轿。
苏全安说那是天子为她准备的。
苏全安是如今的大内总管,李晏然身边伺候的人。
李雁行微微笑了一下,对他道了一声谢,便上去了。随着苏全安的一声“起轿”,那顶朱红的软轿便被抬了起来。
轿子起来的时候有风刮了进来,她毕竟还没好全,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苏全安在外面听着,心里一酸。
他是随着李晏然一路走来的,李雁行的委屈,他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李晏然继位了,李雁行非但没有出人头地,反而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只可惜陛下也难啊。
那顶朱红的小轿被抬到了养心殿的殿前,李雁行走了下来,向苏全安点了点头:“公公。”
苏全安马上行了一个礼:“将军。”
李雁行有些恍惚。
已经有多久了,自从别人叫过自己将军。
她都已经快忘了那驰骋沙场的岁月,更何提别人了。
李雁行低头笑了,踏进了殿内。
养心殿内烧着冬日几乎无迹可寻的银骨炭,浮着龙涎香的暗香。李晏然坐在文案之后,一缕白烟飘在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眉眼。
光是这么看着他,已经能看出来他的身量有了男人的宽厚。
他到底也有二十岁了。
“陛下。”她伏下身,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李晏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这时才看得清他的眉目。
他委实生得好,骨相一流,长眉修目,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沉静又淡漠。
看到她的时候,他才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微笑:“雁行。”
他放下奏折,走进了内殿,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而她也听话地过去。李晏然盘膝坐在美人榻上,黑发垂下,肤色瓷白,而她跪坐在下面,抬头看着他。
李晏然将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微微摩挲了一下:“还疼吗?”
李雁行摇了摇头:“不疼。”
李晏然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
他便不再开口,李雁行也不说话,任由两个人沉寂在一片四下无声的安静之中。
最后李晏然还是张了嘴:“怎么过来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理解他的意思。她看懂了里面的了然,也看见了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伤感。
“家父已逝,如今西北无人镇守,还请陛下开恩,放微臣回家。”
“回家?”李晏然像是想要弯一弯嘴角,却到底没能笑出来,“也是,三年了,你都不曾回去过。”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珠漆黑,面色苍白,双唇微抿。
往日他这么看着她,她就已经心软得溃不成军,可是如今她只是垂下了眼睛,点了点头:“是。”
李晏然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紧了手指:“雁行,你想要我放你走吗?”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这恐怕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留一走,两个本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还是终究要分开了。
他垂下眼帘,眼睑微微动了动,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大漠见到的一只蝴蝶,断了一半的翅膀,也是这样停在枯萎的树干上,轻轻颤抖。
“好。”
“我放你走。”
李雁行最终还是笑了,叩了一个头:“微臣多谢陛下。”
李晏然也微笑起来,挥了挥手:“去吧,朕忙得不行,又被你打断了。”
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一步步地后退了出去。
走到殿门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面容。那一刻她仿佛想要说什么,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小叔叔,保重。”
我望你平安,盼你无忧,求你心想事成,想你吉祥如意。
这一别,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能见面。
如今我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吐露,却还是只能道一声保重。
我惟愿世间苦难在你面前烟消云散,一切哀愁在你身旁微不足道,人生百味,你却只能尝到甜蜜。
李晏然微微笑着,摆了摆手:“走吧,一路平安。”
李雁行退了出去。
只不过她觉得,她好像是看到了一丝水气从天子的眼中滑过。
那个年轻的天子独身坐在美人榻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地望着她。他的周边是空旷而华丽的宫殿,却唯有他一个人衣裳单薄,沉默而安静,看着即将走出殿内的女子。
她没有再想下去。
如今这样就好。
他是君,她是臣。
他在朝堂上执掌万里江山,她在边关为他开拓疆土。
谁说一定要在一起呢?
宿命就是与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她爱他,可是他是她的小叔叔。
那就不爱了。
所以……
这样就好。
……
踏上软轿之前,李雁行被叫住了。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郑家的姑娘。
郑姑娘虽然还没有成为皇后,却已经住进了椒房殿。
世族权大,无所不能。
李雁行转身行了一个礼:“郑姑娘。”
她虽然口称“郑姑娘”,可是行的却是臣子对于皇后的礼。
郑姑娘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羞赧:“郡主客气了。”
“若姑娘无事,还请恕微臣先行一步。”李雁行一直低着头,不抬头看她。
“当然,不好耽误郡主。”郑姑娘点了点头。
当她抬脚的时候,郑姑娘轻轻说到:“如今郡主有了自知之明,自然是好的。”
李雁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下了帷裳。
这样就好。
别的都无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