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开抬头,看了一眼周边的女眷,哪一个不是面含讥讽地看着她。
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她知道她们的鄙夷,只不过原来的孟云开不敢反抗,现在的这个也不放在心上。一报还一报,现在的孟云开有多委屈,以后的王放之就有多痛。
她们没有胆量去笑王放之娶了一个官妓,只能在这里对自己冷嘲热讽。
太夫人举起了茶盏,看向了她:“身子好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承蒙太夫人的福气,今早起来便好多了。”
孟云开在她们面前总是能不开口便不多说,只不过就算如此,那些其他的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王放之四弟的夫人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孟云开:“果然是出身低贱的,这么一晚上就好了。”
孟云开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说话。
她们都知道自己感染风寒不过是因为昨日请安的时候,太夫人不让她进屋,在屋中训斥她少调失教,不知廉耻,深夜还不归院,在外面苦苦等待叫人看了笑话。
孟云开跪在雪地中,一双腿被浸泡在雪水之中,一声不响地听着太夫人平缓低沉的训诫,耳边充斥着其余女眷的低笑,面白如雪。
她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越来越弱,直到慢慢淡化成为若有若无的轻声细语。她又想起了年幼时的那一棵老树以及它像雪一样的花瓣。那一刻的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能在树下无忧无虑地坐一下午。
这一切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王放之。她爱他,所以不愿意让他为难,虽然他也并不会上心。孟云开向来知道自己的分量。
太夫人放下茶盏,四夫人住了嘴,再也不敢说话。
这个年过耄耋的老人看着孟云开,一字一句地说到:“你记住,以姿色服侍他人究竟不得体面。你虽然出身低贱,母亲没有教导过,可这些道理却也应该懂得一二。你若是真想要为放之好,那就好好地循规蹈矩,安常守分,不要让他为你分心。”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太夫人的冷淡。这种曾经让她无地自容的话现在她已经能够泰然处之。她垂下脖子:“是,晚辈谨遵教诲。”
太夫人笑了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而是近乎冷漠地看了屋中的所有女人一眼,轻声道:“传膳吧。”
孟云开听到这一句话之后站了起来,等到其他夫人坐下后,走到太夫人身后,垂手而立,为她布菜,只有回到自己的院中才会吃上一口饭。
膳后太夫人要闭目养神,不再见人,她们也都沉默地退了出去。
回去之后,木莲不解,问她:“夫人,昨夜大人留宿,您怎么不将这些与他说呢?”
孟云开坐在窗边,拾起了布料针线。
这是一件还没有完工的里衣,针脚细密,厚实保暖,是从前的孟云开开始做的。她想象着王放之穿上这件衣服,就像是穿上了她的一腔挂念与情思。
她笑了笑,面孔在初冬白得像雪:“这没什么的,更何况大人事务繁忙,怎么可以让小事挂心?”
那一天晚上,孟云开依旧提着宫灯去长廊等候。
等待一个有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木莲站在她的面前,恳求地看着她:“夫人,别去了,不然您又会被太夫人斥责的。”
孟云开摇了摇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层微红,像是用胭脂沾染过一样:“我要接大人回家。”
王放之在意料之中地又一次来了。
这一次他走到了提着宫灯的孟云开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暖气。
他穿着厚重的朝服,鬓角带着一点雪花,看着月光下的女子,神色温和:“六娘,我回来了。”
琉璃灯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只对孟云开有三四分好感,为什么显得自己有七八分呢?”
孟云开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大人。”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回应琉璃灯:“他没有在装,或者他认为自己没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目的的温柔。”
王放之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活在一副虚假的皮囊之下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戴上了一个温和的假面,再也摘不下来。
他的微笑不是真心实意,而是习惯使然。
孟云开没有再说下去。
那就让他弄假成真好了。
他看着孟云开,将一缕发丝放到唇边吻了吻,又别在她的耳后。孟云开闻着他身上另一个女人的香味,心里无动于衷。
“他和孟云展在一起了吗?”琉璃灯心里莫名其妙地怒火焚烧,有一些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放之。
它宿主的男人,就算她长得再怎么惊悚可怖,那也是它宿主的男人。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没有,至少没有睡过,”孟云开与王放之一起走回去,二人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四行痕迹,却又很快被雪花盖住,“那是孟云展故意在他身上留下来的,就是为了让我闻到。”
“毕竟在男人的眼中,嫉妒的女人是丑陋的。”
琉璃灯好像是懂了,“哦”了一声:“那你生气吗?”
孟云开看了一眼王放之,对上他回望过来的眼睛,羞赧地将脸偏过一边,留下一个秀美的侧脸:“你猜?”
琉璃灯很生气,表示拒绝与她说话。
它感觉自己刚才的担心都是喂了狗。
那一晚上,王放之与她一起踏进了屋子里,两个人相拥地躺在床上,他又像昨晚一样轻柔地亲吻着她眼角的朱砂痣,满是爱怜。
他最后在她耳边低低喊了一声:“云开。”
她抬头看他,看不出里面究竟是沉迷还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