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同温玥说完今早之事后,他亦是大惊,不解道:“竟然是他?!他虽不是师父的徒弟,可也是师父提点督促才有今日,为何会这般?!”
“威逼利诱,或许有其他苦衷……”姒意叹了口气,“总之这些我都不想再管了,你去我府上,将放在宗祠我爹排位下的家训取来,给皇上看便是,至于羽贵妃,这一次我倒还想谢谢她了。”
温玥疑惑地看着她,“你谢她什么?”
“或许她这般一闹,我日后便能顺理成章地远离这浮玉宫了,只是我却未曾想过,到底是将那北齐质子连累了,我心里有些愧疚。”姒意说到此处,不知为何脑海里竟又闪过二人缠绵的画面,脸色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声音也比方才小了不少,“日后我自会避嫌,只是师兄这几日能否替我看顾一下玉辰宫?”
温玥长睫微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东晟帝匆匆到了浮玉宫后,便听里面传来清晰的女子低啜声,他忙上前,却听跪在地上那太医道:“启禀皇上,娘娘的身体已无甚大碍,只是失了血,还需调理。”
东晟帝松了口气,坐在她的床畔,一脸关切地道:“爱妃,可有好些了?为何会突然动了胎气,可是宫人们伺候的不尽心?”
他话音一落,浮玉宫上下纷纷跪床畔请罪,战战兢兢起来。
羽贵妃哭得好不伤心,看了眼跪在一侧低着头的杜旦,抽抽噎噎地道:“让杜太医说吧,皇上怕是不会听信臣妾的一面之词。”
东晟帝的目光落在杜旦的身上,沉声道:“说,若敢有半句虚话,朕即可杀了你。”
“是。”杜旦脸色苍白,额间隐隐渗着细汗,张口结舌地道:“羽贵妃的脉象备案一直是姒太医负责,这药方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安胎的药里却有一味商陆,此药性寒,通精血,倒无无甚毒性,只是有孕之人不能服用,否则便会有小产之症。”
“又是这个姒意?”东晟帝眸中沉静,倒并不显吃惊似的,一侧的宗政喆见状,心里着急,生怕东晟帝不发落她,又跪在一侧求道:“父皇,这女太医定然是居心叵测,险些要了母妃和腹中孩子的性命,性情毒狠,可以得见,还请父皇重重发落!”
东晟帝淡淡点头,看向一侧的高德全,“传大理寺卿郭阶。”
杜旦再回太医院时,已然是夕阳西沉。他没有由来的发冷,在碾药时,手也抖个不停。姒意被带到大理寺中严审之事在宫中已然是人尽皆知,他的几个同僚还在一侧窃窃议论,杜旦也不知为何,好像总能听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似的。
“这天麻原本该放三钱,你方才放了五钱。”
身侧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杜旦吓了一跳,手上正捏着的余下天麻也尽数掉落在药缸里。
“温……温太医。”他张口结舌起来,忙将药缸中多余的天麻尽数捡了出来。
温玥盯着他看了片刻,“今日为何如此心不在焉的?”
“我……我……今日有些身体不适。”
“是么?”温玥将他手上的药缸接过来,将里面余下的药尽数倒进了药炉中,那一瞬间,药炉的火烧得更旺了,杜丹那苍白如纸的脸也被火烤得通红。
温玥叹息一声,“师父总说‘知人知面难知心’,所以每每教我行医之道后,还总要提醒一句,在这宫中做事,千万不能轻信于人,否则行差踏错,那便是万劫不复。”他顿了顿,又正色看他,一字一句地道:“这道理,我望着你也能谨记。”
他一惯温润的神情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杜旦艰难地吞咽了下气息,垂眸点头,涩然开口,“多谢温太医的提醒。”
杜旦就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两日,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似的,哪怕周遭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四下张望,像是怕什么人来似的。
他虽过得这般小心翼翼,可是该来的人还是来找他了。
傍晚,杜旦刚从太医院出来,便见到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夜风。
他双臂抱着长刀,对他一礼,“杜太医,太子殿下想要见您,还请与小的走一趟吧?”
杜旦这一刻反倒觉得坦然了不少,也没前些日子那般害怕了。他抬眸看了眼没入天边的夕阳,松了口气似的,“这些日子以来,倒未曾发觉,天都长了。”
夜风笑笑,“冬去春来,昼长夜短,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杜旦叹息一声,“是了,最常见的事了……”
可日后怕是再无机会得见了。
……
姒意从大理寺的大门出来时,天气阴沉沉的。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温玥和高德全。姒意朝两人笑笑,温玥忙大步大步上前替她披好披风,“你受苦了。”
姒意摇摇头,高德全上前笑眯眯地道:“皇上口谕,姒太医日后无须再看顾羽贵妃了,全权交给了太医院的孙书。”
这结果对姒意倒并无意外,索性有温玥的里外周旋,她才终于能重见天日。
待回到太医院后,一众同僚倒不像是从前与她说笑,只像避瘟神似的躲她远远的。姒意自然能猜到几分各中原因,待他们各自离开后,姒意才疑惑地看着温玥,“杜旦他……”
温玥哑然,沉吟片刻才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低声道:“他自己同皇上认罪了,说是因着当初师父的关系嫉恨你,所以才想加害你,皇上大怒,下令将他即可处死……”
姒意脑子‘嗡’得一震,接过那信时,满面错愕。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不是同情,不是悲喜,只觉得震惊不解……
一条人命换了这一封信,原来在这样的四方红墙中,一条人命是如此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