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洋最终选择和齐尧一起进去,在齐尧敲门的时候,他握了握齐尧的手,齐尧安抚地回握了他一下。
“靠,来的也太早了吧,碟都借出去了。”一个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女孩冒冒失失地开了门,见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掺杂着恨、厌恶还有别的情绪,等她的视线转到舒洋身上,已经全部变成厌恶了。
“小雯,谁啊。”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一手拿着裤子,一手拿着针在头皮上磨,老花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在看清门口两个人面容的时候,眼神几度变化,最后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把女孩往里边一拉,砰地把门关上,“谁让你乱开门,不认得的人也让进?”
舒洋几乎是愣在门口,他知道齐尧和他父母的关系有点僵,但没想到竟然会到门都不让进的地步。
舒洋握住齐尧的手,抬眼看他,齐尧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走吧,不是说要找个地方睡觉的吗?”
舒洋拉住他,“不走,没有东西还没送到,人就回去的道理。”
说着,抬起手就敲门,敲了十几分钟,里边都没半点动静,舒洋依旧一遍遍敲着,齐尧说:“别敲了,你就是把手敲断,她们也不会开的。”
“阿姨,您开开门啊,阿姨,阿姨……”
屋里好半天才传出来声音,“再敲我就不客气了,小雯,打110,让警察把这两人抓去关他个十几年。”
“阿姨,您把门开开,咱们有话可以坐下来说,阿姨。”舒洋继续敲门。
“没什么好说的,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舒洋叹了一声,抬头望了齐尧一眼, “没办法了。”
“走了。”齐尧拉住他胳膊。
“看来只能用我在车上想出来的法子了。”舒洋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嗓门,“快来人啊,齐尧,你怎么了,好多血,你别吓我,救命,谁来救救他啊……”
紧闭的房门忽然就开了,中年女人慌忙跑出来,头发散乱,一脸的焦急,跑的太急,脚上鞋都掉了一只。
舒洋尴尬, “阿姨,那个……”
中年女人嘴唇抖了好半天,忽然就哭了,舒洋吓了一跳,“我,我……”
“你个死孩子,谁让你回来,谁让你回来的。”中年女人扑到齐尧身上,攥着他的衣服使劲打,边打边哭,“你怎么不死在外边,你还回来干嘛?你还记得有个家啊,你还记得你有爹妈啊,你个混账小子,我打死你,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齐尧任由她打,等她打够了,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妈。”
强健有力的手臂把两鬓染霜的女人抱在怀里,用力地抱紧,“妈,妈……”
魏美芳揪着儿子的衣服,在这一刻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死孩子。”
舒洋鼻子一酸,转过头去。
齐尧有些年没回过家了,此时回来,扑面而来先是陌生,然后便是漫天铺地的熟悉感袭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虽然家里许多东西都变了,吊了顶,装了空调,家里的电视机也换了,天花板的灯也变了样,可家还是那个家,轻轻一吸气,鼻子里全都是熟悉的味道,伸手一碰,也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触感。
齐尧只是坐在他很多年前陪父母挑的沙发上,鼻腔里就已经酿了许多酸,他无数次做梦回到了这个家,可每次还没等他进门,梦就醒了。
“喝茶。”魏美芳的情绪似乎还没缓过来,眼角红红的,虽然装着冷漠,眼神里的母爱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舒洋接过杯子,“谢谢阿姨。”
魏美芳看他的眼神透着打量和探究,有些不自然,有些闪避,舒洋明白她在猜测他和她儿子的关系,不过他不在意,只是依旧礼貌地笑着。
“小雯,把衣柜里昨天晒过的床单和被套拿出来。”
“要拿你自己拿,我没空。”小雯眼皮翻了几翻,嘴角撇了数次,转身进屋,砰地把门摔上。
“这个死丫头。”魏美芳只能自己进屋去拿。
舒洋坐在齐尧身边,看着魏美芳从一个屋出来进了另一个屋,然后说:“我现在手还在抖,刚才真被吓着了。”
齐尧捏捏他的手,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我以为,这辈子都进不了这倒门,舒洋,谢谢你。”
舒洋说:“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第一次那样骗人,喊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齐尧抬手,粗糙的拇指擦了擦舒洋微微干燥的嘴唇,“我也吓了一跳,没看出来你还是演技派。”
“少糗我了。”舒洋说,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是什么茶,香。”
“市面上可买不到,自己家炒的。”见舒洋看他,齐尧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代就是做茶叶生意的。”
“是吗,那你呢,会炒吗?”
“会啊,保证炒成渣炭。”
舒洋忍不住笑,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觉得嘴里都是茶香。
直到晚饭时间,魏美芳都没有赶他们走,于是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魏美芳的话很少,偶尔给齐尧夹菜,然后盯着他看上半天。
“妈,吃菜。”齐尧把菜夹给魏美芳。
“哎。”魏美芳低头吃了一口,然后又盯着自己的儿子看,眼睛里装着许多东西。
吃过饭,舒洋过去帮魏美芳洗碗,魏美芳说了好几次不用,舒洋说:“阿姨,您去和齐尧说说话吧,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魏美芳拍拍他的胳膊,摘了眼镜低头擦擦眼睛,转身去了齐尧房间,舒洋看着她微佝偻的背,忽然特别想蒋梅珍。蒋梅珍曾经在灯下为他缝破了的裤子,曾经在清晨把他的鞋拿到外边晒,曾经……舒洋想,即便蒋梅珍并没有将他当亲儿子看,他也该知足了,至少他还有个人能让他喊妈,逢年过节他还有个人可以长途跋涉去看望。
齐尧从房间出来,舒洋正擦着厨房灶台的台子,抬头看见他,下巴往房间指了指,“谈的怎么样了?”
“老太太又哭了好几回。”齐尧说,“怎么没用热水,你的手不能在冷水里泡。”
“早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齐尧去客厅,从行李包里翻出药膏,过来挤了点儿,先往他手指上呵气让它们暖和点,再抹上药。
“看来只要豁出去,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舒洋看着被齐尧摆弄的手指笑着说。
齐尧低头往他手指上亲了口,“是啊,托了你的福。”
“变态!”齐小雯从洗手间出来,撞见这一幕,恶狠狠地骂了句。
“死丫头,给我过来。”魏美芳从房间出来,伸手把闺女扯进房间,掐了几下骂了几句。
“妈,你干嘛,很疼啊。”
舒洋把手抽回来,自己随便搓了两下,“行了,不用抹那么细,那,齐尧,我就先走了,东西搁你这儿,我明早再来。”
“你去哪儿?”
“来的时候我留意过了,边上就有家旅馆,我去那儿住一晚。”舒洋把皮夹和身份证带身上,换了鞋。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跟你一起。”
“别,我又不是小孩,有什么不行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样多不好,没事儿,我到了给你电话啊。”舒洋不给齐尧说话的机会,快步下了楼。
“舒洋。”
“帮我跟阿姨说一声,我走了。”
齐尧追下去,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儿了,齐尧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自己小心点儿,等会门牌号发给我。
齐尧上楼,魏美芳已经等在门口了,“齐尧,跟妈说实话,他是不是你……朋友?”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没事儿,妈只是随便问问,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出去住。”
“没看出来他挺怕你的吗?”齐尧说,关了门,见魏美芳满脸疑惑,他说:“他怕你因为他骗你的事儿怪他呢。”
“这孩子。”魏美芳笑了下,“明儿让他别出去住什么旅馆了,多浪费。”
“行,我等会跟他说。”齐尧跟着魏美芳进了房。
他的房间和几年前几乎一个样,连墙上贴的游戏海报都没变。魏美芳说:“你走了之后,这个房间一直空着,就想着万一你哪天回来了,不至于没地方睡觉。”
“妈,这么多年,你怪我吗?”
“怪只怪我命苦,生了个这么狠心的儿子,一走就是六七年,一点儿音信都没有。”魏美芳低头擦擦眼,“好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你爸也会高兴。”
“这么晚了,我爸怎么还不回来?”
魏美芳转过脸,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
“你走的第二年,他就突发脑溢血,去了。”
齐尧觉得什么东西梗在了嗓子里,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紧紧地抱着魏美芳。
“你别怪他当年对你狠心,他是恨铁不成钢,他对你说了那么多狠话,转头疼的还是他自己。他走的时候嘴都裂了,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还念着你的名字,他是想你了,后悔了。我们那时候一直在找你,能托的人都托了,没一个人知道你在哪儿,那时候我只知道一件事,咱们家的天塌了。”
“妈,对不起,对不起。”
魏美芳抹抹脸,“都过去了,不提了,明天去看看你爸,他想你了那么长时间,让他好好看看你。”
“嗯。”齐尧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哭了,原来不是。
舒洋睡不惯旅馆的床,太硬了,而且被子有一股味道,挨到十点钟,在肚子咕噜噜的叫声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了没两个小时,他听见有人敲门。
“齐尧?你怎么来了?”舒洋穿着拖鞋,出来的时候忘了拿睡衣,此时身上穿着单薄的衬衣衬裤。
齐尧手里拿着个塑料饭盒,还是热的,“你腕上吃的少,猜你晚上会饿,”
舒洋让他进来,然后抓了件外套披上,给他倒了水,“夜里头凉,你喝口热水。”
“别忙了,你去床上躺着,冻着就麻烦了。”齐尧揭开饭盒,“饺子是我妈包的,陷儿有白菜粉丝和蛋饼。”
舒洋爬上床,拉被子盖上,“听着就想吃。”
齐尧坐床边,“快吃吧,你那咕噜噜的声音把肚子都快叫破了。”
舒洋端着饭盒,嘴里吃着饺子,“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就是忽然特别想你,特别特别想。”
舒洋弯着眉眼,一个饺子塞到齐尧嘴里。
舒洋吃的饱,揉着肚子歪靠在床上,齐尧躺他边上,枕着手臂,眼睛看着天花板。
旅馆的房间设施简陋,没有电视也没有空调,窗外更没有什么景色好看,只有一堵水泥墙,在夜里黑漆漆的。
“在想什么?”
“想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