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说这天多云转阴,谁知到了下午,噼啪一声炸雷,竟然下起了大雨。
雨下的正起劲的时候,舒洋和齐尧还在山上,舒洋看见山上有果树,很想尝尝新摘下来的果子,齐尧就陪他上了山,谁想到才上去,这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下来了。
雨势太急,砸的他们根本没地儿躲,好在山顶有个破亭子,正好能避雨。
舒洋身上什么都没带,就一个皮夹,此时也浸了雨水,几张红票子和一些零钱泡了水沾在一起。这个天还没脱冷,冷不丁淋了这么场雨,还真够让人冷的。
舒洋抱着胳臂,缩在亭子一角,浑身打着哆嗦。齐尧看他嘴唇都冻青了,就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了,盖在他身上,皮夹克外边湿了,里边还是干的,带着齐尧的温度,暖呼呼的。
舒洋看着他,“别啊,你怎么办,我也没多冷,你穿上吧。”
“我身体比你好,舒洋,这样,你在这别走,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干点的树枝,咱们生点火,这雨看着也不会这么快停,这附近没家没户的,咱们指不定在这儿待多久,不烤烤,咱们都受不了。”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
“山路滑,我一个人就行了,我不走远,就在周围看看,找不到我就回来。”
舒洋只能点头,“那你小心点儿,快点回来。”
“知道。”
舒洋抱着腿一直等着,等了十分钟,齐尧没回来,二十分钟,齐尧还是没回来,他坐不住了,站起来使劲往四处看,怎么看都看不到齐尧的身影。
“齐尧……”舒洋抖着嗓子喊,又冷又怕,声音都挤在嗓子口,压迫的厉害。
心也像被什么拎着一样,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晃晃悠悠的怕人。
“齐尧。”舒洋忍不住又喊了几声。
然后他想起口袋里的手机,赶紧得了救星一样,擦掉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液体,拨了齐尧的号码,手机那头是空旷的“嘟——嘟——嘟——”
声音传进耳朵,冲击着耳膜,让舒洋心里虚的很,他咬着拳头,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大雨的声音掩盖了一切,整个世界都是哗啦啦的,整座山的树在风雨中肆意地摇摆着,树枝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亭子里漏着雨,冰凉的雨水滴在脖子里,冰冷透骨。
“舒洋?”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舒洋睁大着眼,手里的手机就那么掉了,大大的眼睛挂着眼泪水。
“怎么了?见鬼似的。”齐尧见他眼睛睁那么大,逗着他,话说完,他才觉得不对,舒洋眼里根本就是惊恐。
齐尧拍着舒洋的脸,“舒洋,舒洋?”
舒洋猛地一把抱紧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是压抑的抽噎,之后就开始大声哭起来。
齐尧抚着他的背,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来,“舒洋,我在这儿呢。”
舒洋抱他的力气很大,整个身体都死命地往他身上挤,好像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才能安心一样,齐尧伸手臂抱住他,也用舒洋那样的力气,他知道,自己把他吓着了,吓的狠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地,不该一去这么久都不回来,不该这样让他担惊受怕,齐尧磨蹭着舒洋温热湿漉的头发,一遍遍跟他道歉。
舒洋好久才止住哭,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下来,齐尧拍着他的背,“我在山脚下看到一间小茅屋,里边有一张木板床,还有煤油灯和火柴,可能是附近农民为了方便上山砍柴累的时候休息盖的,咱们这就过去,今晚就不用在山上过夜了。”
下山的时候舒洋一直抱着齐尧的胳膊,齐尧哭笑不得,回头想让他别抱那么紧不好走路,看到他一脸没干的泪水,吸着鼻子,又无辜又无害的模样,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里小心点,滑的很。”齐尧紧牵着舒洋的手。
舒洋眼睛里还有眼泪,视线有些模糊,加上铺天盖地的雨水,他抬袖子擦了下,就那一个动作,脚下一滑,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滑下去了。
“舒洋!”
舒洋只能感觉到有人扯了他的手臂一下,然后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
一阵撞击之后,舒洋从混乱中挣扎着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被齐尧抱在怀里。
“齐尧,齐尧!”舒洋嘴唇发抖,手指也跟着颤抖起来。
齐尧的眼皮微微睁开,焦距好一会才对准,然后咧嘴笑了一下,“舒洋,你怎么样?”
舒洋拼命摇着头,眼泪水在脸上糊成一团,“齐尧,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摔下来的。”
“别说了,快……扶我起来,我使不上……力气。”
舒洋眼泪也顾不上擦,赶紧把齐尧小心地扶起来。
“咱们……去小茅屋。”
舒洋扶着齐尧,不敢走快,也不敢走慢,他担心齐尧的伤,眼泪一直凝在眼眶,一路上竟然往了掉下来。
小茅屋几乎就是一间空房子,一扇比巴掌大些的小窗用塑料袋甭着,透光不透风。床就是一扇木头门搭在转头上,只够一个人躺,两个人就只能叠着,剩下的空间想走人只能侧着身。
茅屋的门已经朽了,上边的把手锈迹斑斑,根本锁不上,只能在门后用一块砖头抵着。
天色早就暗下来了,舒洋点了根蜡烛,没舍得用煤油灯,好在床底下还有几根蜡烛,粗细不一长短不一,倒是够点了。
舒洋在一口破铁锅里生了柴火,烧了好一会,屋子里才暖和起来。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看看伤口。”舒洋说,手里他是从自己衬衣上撕下来的一块布,好歹比茅屋里旁的东西干净。
齐尧动作缓慢地把贴在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舒洋看见他背后一道足有小臂长的口子,血淋淋的,好在不是很深。
“我给你擦擦。”舒洋往衬衣上吐了口口水。
齐尧刚想说话,见他左手臂内侧也裂了道口子,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干净,“舒洋,你……”他先前没注意,但从山上到小茅屋这段路,舒洋的确是用左手手臂搂着他的背。
舒洋也的确不知道自己也受了伤,一路上他只顾着齐尧,根本没感觉到痛,现在看到,他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反正没感觉到疼,没事儿,倒是你,如果不处理好,很容易感染。”
齐尧避开他的手,“舒洋,咱们把这件事解决掉,过段时间,你最好到医院做个检查,万一……”
“万一……你会负责吗?”
齐尧的腮帮处的肌肉明显硬了硬,半天说:“我会。”
“我帮你看看伤口吧。”
“不行,也许……”齐尧欲言又止。
“我们都知道,没有也许,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齐尧,其实也没多可怕,是不是?”
齐尧却始终沉默,舒洋凑过去,他却避开了,“我自己来。”
舒洋看着他,好一会,说:“齐尧,你知道吗,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只怕……哪天突然再也看不到你了,你知道,想到总有那么一天,我有多怕吗?”
铁锅里的火噼噼啪啪,火势渐小,最后只剩一盆火红的木炭,几率时隐时现的火苗。
茅屋床上的两个人隔着半臂的距离,一个说话一个沉默。
“隔了三年,再见到哲川,我很高兴,但之后将我和他维系在一起的,也许已经不是爱情了,而是习惯或者说一种执念,毕竟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的苦乐都是他给的,我没办法拒绝他。”
舒洋靠着土墙抱膝坐着,“可是,我一直在想,这种感情是爱情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不安,总有一股躁动,好像明明知道脚下的吊桥坚持不了多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直到听刑枫说哲川要结婚了,那一刻我想我才弄明白自己的感情,也许当年背叛我们之间感情的人不是哲川,而是我。”
“我把对哲川的依赖和仰视当成了爱,我糊弄了他,也糊弄了自己。知道他要结婚,我震惊不假,可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就像在手上用刀划了个口子,疼归疼,没两天也就好了,因为它并没有伤在心头上。我其实才是最卑鄙的人吧,就像当初对方黎青梅竹马的友谊和羡慕,却被我说成了喜欢。”
“我真羡慕方黎,他想要什么都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想做什么也是,那样不管不顾我行我素,我怎么也学不来,我想要的,我都不敢说。”
“齐尧,如果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会拒绝吗?”
见齐尧一直没有说话,舒洋的眼神黯淡下来,然后苦笑,“你为我做的,我除非是铜心铁肺,才会没有感觉。”
这夜,齐尧一直仰着头看着小窗洞外的天,舒洋靠在他边上,也看着外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亮,齐尧说:“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如果检查结果出来,你被感染了,我们就在一起,如果没有,我们就把今晚的事忘掉,你也当我没说过喜欢你的话。”
舒洋静静地看着他,齐尧笑了一下,搂着舒洋,用被子把自己和他包起来,“后悔吗?遇见我?”
“后悔。”
“是吗?”齐尧苦笑。
“是。”舒洋闭上眼睛,枕在他肩膀上,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一行,“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
齐尧和舒洋是第四天回城里的。
舒洋并没有找到他的亲爸亲妈,可他并没有失望,因为他找到了更值得他珍惜的人。
三个月的时间,九十天,两千多个小时。
舒洋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他忽然觉得世界变得格外奇妙,往常看重的东西忽然如过眼云烟一般,再没了分量,一些平日里无数次忽略的东西却成了心尖上的至宝。
“齐尧,我帮你画像吧。”舒洋开玩笑地说,“等以后你走了,我忘了你长什么样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看一看。”
“照相不是更好?”
“不行,照片太像真的了,我会忍不住想,我的尧尧是不是……还活着。”舒洋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所以,还是我画吧,我画的丑点,我就不会想看了,也就会忘了。”
舒洋低下头,手里拿着蜡笔,涂涂抹抹地画,手法笨拙,“这是头发,要软一点,这是眼睛,要双眼皮……”
他画的那样认真,连脸颊上的湿润滴在画纸上他都不知道。
世界上最让人感到无力的事,大概就是看着喜欢的人过一天少一天,自己却没有办法挽留住他的时间吧。舒洋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他想和齐尧待一块儿,看他打游戏。齐尧的手指很长,敲击键盘的时候很灵活,舒洋不懂那些东西,但是光看齐尧操纵着鼠标和键盘杀怪,他都觉得满足,哪怕是看上一整天。
齐尧说帮他注册了一个号,他用自己的大号带他,舒洋说好,尽管他连键盘都认不全。
当初上学也只念到初二,他以前读的小学是城里给农民工子弟办的希望小学,根本不会有电脑,即便之后上了初中,学校设了兴趣班,里边就有计算机,他很想报名,可惜没钱。
舒洋其实不是个天生就闷的人,他也想玩,可是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时间长了,别人就误以为他天性不喜欢玩。谁会不想玩呢?以前他是没有钱,现在他是没有时间,因为他要挣钱为大宝创造当初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