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事?”
“商船也就罢了,货物重,吃水深,一下子没看见,避不开暗礁也是有可能的。可捕鱼的小竹筏怎么也……”
“什么暗礁,沉船的方位都不同。咱们在这过了多少年?你听说过,泾河有这么多位置变幻不定的礁石吗?”
“……东边的镇子已经请人设坛了,准备挑个良辰吉日作法……”
“……是不是有人惹了水神不快,这才……”
虽说时至今日还没有弄出人命,可这接二连三的失事依然闹得人心惶惶。尤其对于傍水而生的百姓来说,临近的水域出了这般诡异莫名的事,便是天下第一等要命的事了。
桑落挎着个竹篮,只是沿着几个卖时蔬的摊贩转了会儿,便听了满耳朵的风言风语,连鬼神之说都出来了。仿佛这街头巷尾的,但凡不把这件事拿出来交头接耳,议论一番,便要与旁人搭不上话。
若是换做前几日,桑落对此最多不过是置之一笑,想着好端端的就要请人开坛做法,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又有的乐了。
但此时,想想家里客房正养着的那只幼崽,五岁以后,三观再次破碎又重组的她就只能沉默了。
——会变换位置的礁石有什么了不起?家养貔貅,招财进宝,了解一下?
桑落脑中转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手上却利索地接过摊贩递给她的猪肋条,隔着油纸一入手,小丫鬟便眉梢一动。
她看着对面长相憨厚的青年摊贩,最终还是让自己回以一个微笑,取钱付账:“多谢王大哥。”
小丫鬟今年已满二十,正是姑娘家最美好的年纪,褪去了十几岁的青涩,自有道不明的鲜妍娇美,却又不同于已婚夫人的成熟风情。那是介于熟与半熟之间的珍贵,何况桑落本就生得好看,远远望上一眼,便能引得人驻足凝视。
此时得她一句“大哥”,王铁柱脑子立时便有些转不动了,看都不看一下就接过了铜钱。直到那窈窕背影走得远了,他才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手中习惯性地一掂量,突然觉得重量有些不对。
再一细数,果然,到手的铜钱比之前说好的要多。
——恰好是他自以为偷偷多送出去的半斤猪肋条的价钱。
桑落在云河镇住了十五年,早就和街坊邻里处好了关系。她嘴甜,人也漂亮,还未开口脸上便先带起一点微笑,别说是男子见了,哪怕是卖菜的大娘大婶看到她,也忍不住多送上一把小葱。
堪称持家有道。
她按着自己心里列好的单子,有条不紊地把东西一一采买齐全,竹篮险些要装不下了,这才不再恋战地转身,径直往镇南的城隍庙去。
宋氏负责城隍祭酒已逾百载,听起来很是漫长,近乎是当世人寿数的两倍有余,却也不过是这座庙宇漫长历史中的冰山一角。
因年代悠久,这座城隍庙已经几经修缮,连供奉的神像都是毁坏之后又修补过的。云河镇的人,大多只知道供奉的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却已不知道这将军姓甚名谁,更遑论出身来历和过往战功了。
但百姓都说,这座庙灵验。
十五年前黄河水患,饿殍遍野,流民无数。以云河镇的地理方位,本该也有一场大难,泾河河水甚至已然暴涨得令人胆战心惊了,似乎下一瞬就要冲上来淹没整个城镇。
可它偏偏没有。
云河镇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幸运,撑过了那场祸及四野的水灾——河水几乎已经与河岸平齐了,风吹大些,都能卷起一个浪头扑过岸边的半截杨柳。可直到汛期过去,水位回落,它也仅仅只是停留在边界线上,一刻也没能突破。
云河镇便有百姓说,是神灵庇佑,上天垂怜。
于是祭了泾河水神,又祭了镇南城隍。
近些日子水上接连出事,城隍庙眼见着又是一轮香火鼎盛。桑落还没走近,便见到陆陆续续有不少百姓带着祭品前来,显然比往常的香客要多出不少。走过正殿外的善缘箱时,出手也更比从前阔绰。
桑落看在眼里,心中便跟着松了口气。
她避过人气正旺的正殿,直接走了熟悉的小道,绕去了庙祝一家居住的小院。
那院中也栽了一棵桂树。
风吹叶落,一身穿灰色道袍的娇小身影正低着头,拿着一把笤帚扫着地。她认真极了,一下一下扫得很慢,半天也没有抬一下头。
桑落出声唤她的时候,那身影似乎还被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把笤帚抱进怀里,整个人突然原地往后跳了一步,仓皇间看过来的眼睛里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被揪了耳朵的兔子。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丫鬟见状忙不迭道歉,几步走到她身边去,半弯了腰,声音一下子放得很轻,“你宋姐姐猜到这几日庙里事情多,让我过来帮帮忙,结果却吓到南星了,是我不好。”
被唤作南星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身高还不及桑落的心口。她顶着一个道士髻,脸颊幼圆,眼睛却像是深山里的精魅,透出一股不沾尘埃的极致清澈,桑落的影子落在她的眼底,就如同落入了一片无比干净的湖水。
她见到桑落似乎很是开心,抱着的笤帚也不要了,反而张开小手抱了抱桑落,小脑袋却一个劲儿地往她身后看,像是在找些什么。
“别看了,你宋姐姐有事,来不了啦。”
桑落拎高了竹篮,轻轻把底部磕在小南星的头上:“还不快带我进去?宋姐姐有话要告诉你爷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