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昨天是刚刚读档,一落地就接连直面世界的恶意,让千年苦工时时刻刻想着要一死以撂挑子。但是读取元正的记忆后,她发现问题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几大原定主线纵横交错,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梳理完成的。
她用一夜的时间,一边对比偏差,一边让自己恢复冷静。
然后她一冷静吧,除了认出杨小过那小子,还发现陆小凤这孙子可能要翻车了= =
“你自己也知道,比起传信,你亲自出马才是上策。元正也说了,你不在的时候,他可以过来看着。”
宋坊主一身浅蓝罗裙,发髻之上还是昨日那只珍珠步摇,恰如涉水而来的湖中仙子,碧水为裙,珠光摇曳,温柔何止十分。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偏偏一针见血,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但是你不愿意。”
“若非我生拉硬拽,你连用饭也不肯离开客房。今日我让你走,你也不想答应。陆小凤,你在顾虑什么?”
——“怕我们离那孩子近了,也被她影响吗?”
最后一句话落地时,陆小凤脸上若无其事的神情终于垮了下去。他被宋坊主好一番抢白,因句句切中要点,竟让人再不能反驳:“……姑奶奶,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他沉默半天,能想到的竟只有这么一句,与其说是抱怨,倒不是说是自暴自弃了。
——相交多年,陆小凤本来也没指望真能瞒过她,只是想着能拖多久拖多久,或许能撑到他传信请人过来呢?
宋玉红斜睨着他:“面子?你在我面前有过这东西?”
陆小凤:“……”
虽然是实话,还是很扎心。
他与宋玉红相识时,这小姑娘刚满十三岁,个子只到他心口处,娇娇小小的一团,稚嫩的眉目正渐渐凝成无双容色,一日更比一日娇美,根本不像寻常商贾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但是人不可貌相。
陆小凤那年也不过十八,却自诩是酒中老鬼,听闻陕中有一酒坊,传承百年,手艺老道,近一年出的新酒更是让人回味无穷,便眼巴巴跑了过去,只为一解酒瘾。
他到的那日,巧得很,宋氏酒坊的老坊主强撑病体,正在指点爱女酿酒。为品评好坏,特意启封了她半年前酿造的一坛样品,名为“玉马”,据说是坊主独女偶见自家仆从在院中练剑,恍如少年侠客,得轻剑快马之潇洒,有感于此而拟定酒方。
一脚迈入铺子的陆小凤,还来不及与掌柜的说上一句话,便被从后院飘散而来的香气勾走了魂。
后来,陆小凤酩酊大醉时,曾私下对宋坊主笑说:旁人交友,最难得的也不过是一见如故。可他倒好,玉马乘风而来,他连人面儿都没见到,便自顾自地乘马而去,紧跟不放了。
从此一头栽了进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陆大侠爱酒如命,与酒中霸主宋玉红实在是臭味相投。兴头最足时,两人连着斗酒斗了三天,宋坊主天生海量,陆小凤不用内力作弊,竟真的胜不过她。到第三日的黄昏,终于再也撑不住了,人往桌面一趴,就此一睡半月。
——别管面子还是里子,他在宋氏酒坊早就丢了个干净。
陆小凤想到这,反而露出了一点笑容:“宋坊主,看在我往后还要给你跑商运货的份儿上,面子什么的,你多少给点?”
正因为他而供养着无底洞的债主大人,见陆小凤想要岔开话题,便愈加不耐烦地蹬了他一眼。
“你有空在这里耍贫嘴,倒不如赶快收拾收拾,等午间热气散了就出发。”
陆小凤苦笑:“我走了,那孩子怎么办?”
并不是陆大侠自视过高,看不起元正的身手——宋坊主不知道,他与元正私下早已比试过,只是各自留手,所以未分胜负。陆小凤心里也明白,若那貔貅幼崽真要做什么,无论是他还是元正,武功再高,身为凡人或许还是派不上用场。
他自己便是证据。
从遇见这孩子算起,不过也就四天时间,陆小凤起先不觉得什么,只是常有心浮气躁之感,他又着急赶路,便没有多加在意。直到进了宋氏酒坊,见桑落屡屡亲近宋玉红,而宋坊主对她的心思一无所觉,被占了便宜也不以为意时,他心中竟陡生怒意,一句“丫鬟”,一句“主子”,这四个字一冲口而出,他就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诚如宋坊主所说,他“心绪不稳”,渐渐难以自控,说了不会说的话,再往后,可能还会做不能做的事,伤不能伤的人。
可越是这样,陆小凤越不能离开。
“我自己带来的麻烦,你让我就这么走了?”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般胆小推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