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易尘觉得自己跟他们聊得来,心灵的距离也靠得很近,但是她并不确定,这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最害怕“一厢情愿”了。
最终,易尘还是犹犹豫豫地吐出了温柔而又委婉的字眼:“阴朔,你如果心有芥蒂,可以随时同我分说一二。”
易尘没想到,打破这种隔阂与犹豫的人居然是阴朔。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小一,我不喜欢去猜别人在想什么。”
——世人皆知,剑尊阴朔最不喜欢看人脸色,猜人心思。
朦胧的月色下,阴朔抱着岭海孤光站在山海间,眺望着一望无际泛着月华的深海,脚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仿佛一柄孤绝的剑。
她白衣猎猎,宛如三尺皓雪,天边皎洁的月光泼洒了她一身。她眉间银色剑痕的仙印凌然生辉,照得她貌如清辉明月,岂止一句倾国倾城可言?
剑尊阴朔品性刚直如剑,势如雷霆,若非如此,单单是因为容貌之故,也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
等到阴朔弄明白易尘的来意之后,也只是挑了挑眉,一双冷艳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有华光流转于间。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是元机那种好面子的人,我的骄傲——”
阴朔伸手拂过自己怀中的剑:“我的骄傲源自我的剑、我的道,而非我那尊贵与否的背景与过去。”
即便阴朔性格霸道偏激,但身为问道七仙,她的一颗道心终究还是凌驾于尘嚣之上,孤高而决绝。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出身不如少言,甚至可以说很卑贱——我是修真世家的剑仆,被我俗世的父母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双灵根的大家小姐。”
阴朔用一种跟少言如出一辙地干巴巴的语调,简洁明了地道:“我跟着她进了灵剑宗,是仆役而非弟子,因容貌之故时常被人欺辱,一气之下我就把脸给划花了,又拜了一位脾气古怪的铸剑师为师,随他修习剑道。后来小有成就,那些杂碎还总是来烦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就把灵剑宗给毁了。”
连续两个“一气之下”,就可以看出阴朔的手段是何等的简单粗暴了。
生气却发现打不过的时候,就干脆将自己惹祸的脸给毁了;生气又打得过的时候,就干脆将欺负自己的门派给灭了。
心性果决,脾气刚直,这样一柄一往无前的宝剑,就是剑尊阴朔了。
阴朔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凶险之意,易尘还是可以想象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所谓“剑仆”就是修真世家从凡间买来一些有修仙资质的孩童从小培养,令其以身养剑,但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会让这些人永绝仙途。
毕竟人的紫府里养了一柄属于他人的剑,那就无法结丹无法练气,引入体内的所有灵气都会被剑所掠夺,永远都无法筑基。
阴朔的脸,其实也不是她自己生气毁掉的,而是那位大小姐嫉妒她的美貌,又恼恨她招惹来的麻烦,于是命她自毁容貌。
阴朔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位脾气古怪的铸剑师眼里只有自己的作品,对阴朔非打即骂,还逼迫她以紫府为他养剑提升位阶,谁让她是一位优秀的“剑仆”呢?
阴朔嘴里的杂碎不是别人,正是后来的灵剑派宗主,原本的少宗主,看中了阴朔的美色,想收她为娈-宠,几次将阴朔逼入绝境。
命运凄苦如此,阴朔却从不认命。
她不忿世人只爱重或是嫉恨她的容貌,因此下手毁去如花娇颜,直到她后来成仙,仙体重铸方才恢复了本貌。
她也不甘心自己从此仙途永绝,只能成为一名卑下的剑仆,或是被一些腌脏货色收入后院。
不能结丹,她就将紫府内的灵剑当做自己的金丹;不能筑基,她就让灵气分散到身上的每一寸血肉脉络来绵延寿命。没有剑,她就自己锻;没有心法,她就自己去抢;没有师长指点明路,她就自己悟。那么多的鲜血泪水与汗水,这才洗炼出如今的天剑宗宗主。
她一生都在反抗,一生都在搏命,一生都在用跌打滚爬换来铮铮铁骨,脊梁不屈。
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候,没有人对她温柔以待,所以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阴朔也再学不会对他人温柔。
她一生所有的热忱与钟爱,都献给了那本是毁了她的一生,却又在绝境中给予了她一线生机的“剑”。
“我并非是生有男儿气概的女子,也并非将自己活成男人模样的女子。”
阴朔朝着天空露出一个笑,冷冷的,透着生涩:“我只是不甘心自己活得甚至都不像个‘人’的样子。”
——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活成一把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