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谷的山洞深处,被铁链牢牢囚禁在水牢中的年轻男人睁开了眼睛。他穿着一身黄衣,湖水漫过了他的咽喉,乌黑的长发飘浮在水面上,如同水蛇一般布满了那一整片水域。
泉水滴答,从钟乳石上一点一点地落入水牢之中。他抬头看去,隐隐能听到年轻人族的欢声笑语,隔着厚重的山体传进来。
吵闹得让人心烦意乱。
“主君。”原先出现在荆山派子弟面前的白蟒从山洞石壁上游曳而下。
“又是那些修士?”年轻男子有些厌倦。
柴桑秘境固然隐蔽,但每年春天都要打开一次,给了外界的人族以可乘之机。人类从不缺少贪欲,修士也是如此。每次在柴桑谷的迷雾幻境洗去他们的执念之后,年轻男子都要连续做上一年的噩梦。
人的欲望是如此可怕。那些虚伪、古怪、缠绕着的渴求,甚至连神兽都难以消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等待那些欲望的主人死去的那一天,这些噩梦自然也会消失殆尽。
但等一波噩梦逝去,又有新的一波噩梦到来。
实在可恨。
“属下已经警告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出现去年一般的情形。”白蟒谨慎地禀告。
去年柴桑秘境打开之时,不知道是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小子,贪得无厌地采摘了许多山谷中的名贵药草,以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他的主君虽然肉身被永远地镇压于此,但灵识却依旧可以短暂地离开肉身,在柴桑之谷内游荡。于是他一见之下大为愤怒,却无法报复回去。
柴桑谷中的那些无辜白蛇,因此承受了他们主君许久的怒气。
“但你却不能把他们赶走。”年轻男子声音冰冷。
“是属下无能。”白蛇垂下了自己的头颅。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年轻男子重新合上了眼睛,“这本就是我的任务。”
螣蛇作为上古神兽之一,本应在仙界受人供奉,享受来自下界的香火祭祀。但他终究不能摆脱自己本性的贪婪和嫉妒,以致触怒天帝被囚禁于此,日日夜夜忍受来自人族的欲望煎熬,无法得到解脱。
他是应该恨的。但人族的爱恨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在经历了那些修士或轻或重的执念和心魔之后,螣蛇偶尔也会出现恍惚,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应该身处何方。
“主君?”白蟒试探地唤了一声。
“又来一批。”青年男子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他们已经抵达了迷雾森林?”白蟒反应过来。
“还是和往年一样,没什么新意。”螣蛇闭着眼睛,不同的幻境在他眼前飞速掠过,“每一年,每一年都是这样。”
唯一有些区别的,不过是去年一个年轻女修。在能诱导出修士内心最深处渴望的雾气中,那个孩子的幻境,是螣蛇这几千几万年以来所见唯一的完全空白。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螣蛇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第一次在人族的梦境中主动显形。
那女修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她知道这是迷雾森林的考验,却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在梦境中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种情况下乍然遇见另一个人,女孩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执念。
“所以我的心魔竟然是帅哥吗?”少女一拳砸在掌心,恍然大悟。
螣蛇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倒是不怕生,笑嘻嘻地凑上前,“等我出了幻境出去找你呀?”
你永远不能找到我的,即便到你死去。螣蛇想。但他最后还是出乎自己意料地开了口。
“在询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冰又冷。
“也对,”女孩认错的速度倒快,“是我疏忽了。”
“那你听好。”少女的吐息又轻又软,螣蛇只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痒,“我叫程溪时,你不要忘记啦。”
但她第二年并没有来。
“咦?”他忽然察觉到某个梦境似乎有哪里不对。
“主君?”白蟒有些惊慌,尾巴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不要说话。”螣蛇命令道。他将意识完全沉没进了深潭之中,水作为最纯净的介质,毫无保留地将迷雾中的幻境完全传导进了他的脑海,恍如身临其境。
“师妹?”年轻带笑的声音在喊他。
“师妹?”
螣蛇抬起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年轻的布衣修士,背上背着一把重剑。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带着一种懒散的闲适。
“师妹,你在想什么?”
螣蛇待要张口,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他在梦境中被禁锢在了幻境主人的躯体里,只能以她的角度来经历这个旧梦。
下一瞬幻境崩塌,再次凝聚时布衣剑修已经失去了踪影,出现在螣蛇面前的居然是另一个年轻剑修,穿着一身绯衣,在空旷的庭院里独自练习着剑术。
他练习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靠近。汗水顺着他的鬓发流了下来,神情中有些东西很熟悉,莫名让螣蛇想起上一个布衣少年起来。
“宴和,该休息了。”他听到自己的嘴一张一合,出来的却是个温柔的女声,十分动人。
绯衣剑修利落地翻身,下一刻“刷”的一声剑已归鞘。俊秀风流的少年郎按着腰间佩剑,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师叔找我有事?”
“轰隆”一声春雷,在荆山派上空缓缓滚过,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少年却依旧站在雨里,眼神清亮,身姿挺拔。如同初生的青竹,苍翠而充满生命力。